“小月!你回来!”一声威严激愤的呼叫猛地炸响了,谷山浑身一震,这声音多象肖渊呀!是儿子,是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小阳,只见他浓眉锁得紧紧的,鼻翼呼味呼咏地扇动着,发火的模样也象父亲!

小月煞住了脚步,惊惶失措地望着哥哥,“怎么啦?什么事呀!”

小阳咚咚咚地跑到小月跟前,盯着她的脸,重重地说:“你象是来看爸爸的吗?打扮,拍照,要带男朋友谈情说爱,别到这里来!”

小月猛丁里被他训借了,动了动嘴唇没出声。洋洋却被爸爸的凶相吓得哇哇地哭起来,玉萍赶紧抱起洋洋哄着:“乖孩子,别哭,别哭,爷爷最不喜欢哭的孩子了!”

小阳又把目光盯在未来的妹夫那张英俊的脸上了:

“还有这位……既然你不久要加入我们的家庭,我也不拐弯抹角地说了,你怎么一点不体谅妈妈的心情?这儿是公墓,不是游乐园,你知道躺在这儿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吗?”小阳说这些话时完全取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知道,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至于拍照么……”他仍是那么潇洒地笑着,用演戏般的腔调说着。

“你理解就好,请把照相机收起来,把笑容收起来!”小阳一挥手打断了他。

“哥哥,”小月叫了起来,“你有什么权利千涉别人的行动自由?”小月缓过气来了,一步跨到小阳和他的中间,昂起头责问哥哥。

“什么资格?父亲的儿子!”小阳咚地拍了下胸脯,

“我倒要问问你,你象父亲的女儿吗?你对爸爸还有没有感情?浑身妖形怪状,成天嘻嘻哈哈……”

“打扮又怎么啦? 自己劳动挣来的钱,现在不穿不戴,难道等老太婆了再穿红着绿?笑笑怎么啦?十年动乱,我们吃够了苦,流够了泪,现在‘解放’了,成天笑还笑不够呢。你以为象你这样板着脸就是对爸爸有感情了?谁知道你心里为爸爸还是为自己……”小月一点不比哥哥弱,炒豆般地数落起来。小阳气得额角上青筋鼓突,他逼到妹妹面前,两张很相似的脸对着脸……

“小阳!小月!别……”谷山发出裂帛一般的呼声,她看着她的一双儿女,看着儿子酷似父亲的眼睛,看着女儿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嘴唇,心碎了。

谷山不懂遗传学的奥秘,她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娘胎里生出的两个孩子,相差竞会这么大?

近些日子,兄妹俩的争吵频率越来越快了,几乎是从早到晚。

小阳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先到马路上去跑步,汗淋淋地回来,跳进浴缸冲个冷水浴,然后开始跟着无线电学英语。他是公司团委的书记,平时工作和外语倒是毫不相干的,然而他却有长远的打算,团委书记总不能干一辈子吧?将来改行了,有外语这门专长,千什么都不吃亏。于是他学得那么起劲,那么认真,尽管语音很生硬,还是哇啦哇啦地读得很响。

小月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晚,不是文工团排练,就是看电影,参加各种舞会。深更半夜回家,还要作什么脸部按摩操,因此早晨从来都是睡到满屋子阳光了才急匆匆地起身,撩一把脸,把嫂嫂早就替她煮好的牛奶咕咕地倒进肚子,碗一摔上班去了。

“妈呀,你叫哥哥把无线电关轻点,人家头都痛死了。”小月把被子蒙在头上,哇哇叫。

“什么时候了?还不想起床?头痛,谁叫你天天当夜游神?”小阳回敬了一句,把无线电的音量扭到最大。

“嗤―什么破读音,象鸭子叫,读破嗓子你也学不成个仙!”小月气恨恨地咒道。

“谁象你,胸无大志,不学无术,成天吃喝玩乐,等你老了,你会哭鼻子的!,小阳瞧不起妹妹的生活态度。俩人唇枪舌剑地斗上一阵,这几乎是每天早晨的必修课了。

难得有一个晚上小月不出去,家里就会失去安宁。小阳对每晚中央电视台播放的国际新闻是必看不可的,他当公司团委书记,经常跟各工厂的团支部干部接触,对目前世界上形势动态不能说出个头头道道来,象话吗?可是小月对这些根本不关心,她每天连报纸都极少看的。

“啪!”小月伸手把电视机旋钮拨到五频道,“看这儿,新拍的电视剧,王馥荔主演的《家事》,表演上可有新探索呢。”

“啪!”小阳又把旋钮扳回去了,“什么电视剧,千篇一律, 白开水,看国际新闻!”

“啪!”

“啪!”

“啪!”

兄妹俩互不相让,常闹得小洋洋直叫唤:“姑姑爸爸别吵了呀,洋洋什么也看不见了!”

噢―儿子是手心肉,女儿是手背肉,谷山帮谁也不行,人都大了,见多了世事,心不同了呀。

……“你们若还是要吵,都给我回去!”谷山吃力地说。儿子酷似父亲的眼睛垂下了,女儿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嘴唇咬紧了。

“洋洋,快跟姑姑爸爸说,别吵了。快跟奶奶说,别生气了。”玉萍知道只有洋洋才能打破这尴尬的场面,便操着洋洋说。

洋洋真乖巧,一手拉姑姑,一手拉爸爸,“姑姑爸爸别吵了,快看爷爷去,爷爷等急了呢。”谷山心一酸,一把抱起了洋洋,亲亲他的胖脸颊:“乖孩子,还是洋洋好,洋洋跟奶奶看爷爷去,随他们吵去吧。”

“妈,你别生气,洋洋太重了,我来抱吧。”玉萍总是顺着谷山说话的,“小阳,别跟小月扭劲了,你小时候比她还贪玩呢。人家既然把照相机带来了,总该拍两张才是。玉萍慎怪地推了丈夫一把,又回头对小月说:“妹妹,算了算了,你哥哥的脾气不好,你看在嫂子面上原谅他了。快去挑两个好风景拍照,我们先去爸爸那儿等你们,啊?”玉萍的软语细声象一阵毛毛雨,把兄妹俩人心中的火熄灭了。

“妈妈,我们去去就来。”小月拖了一把她的他,示威似地从哥哥面前走过,钻进路边上的香樟树林子里去了,不一会,就飘出她轻快的咯咯笑声。“哎哟,要死了……你真坏!”小月不知为什么娇慎地叫起来,“哈,哈哈哈……”那个他轰轰的笑声惊飞了林子里的一群雀儿,叽叽喳喳,扑啦啦啦,天空象散开了一把星。

小阳狠命摇了摇头,象要把妹妹和那个他的笑声甩落似的。

“玉萍,你陪妈妈先去吧,我到公墓办公室去找一下李叔叔。”小阳吩咐妻子。

“找李叔叔?做什么?”谷山眉头一跳,警觉地间。

“下星期,公司团委准备组织团员参观烈士公墓,许多具体事项我想和李叔叔商量商量。”

谷山盯着儿子看了一会:“真的?就这事?”

“妈―你怎么不相信人?”小阳叫起来,眼睛却不敢和谷山对视。

“妈,我们先走吧。”玉萍温柔地扶起谷山的胳膊。

路前方,树荫中竖着一块白漆红字的木牌;“革命干部骨灰存放室由此进”。

谷山的心呼地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