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儿的父亲早逝,川儿的母亲只有她一个宝贝千金,小恩和川儿谈恋爱时就答应做上门女婿的,因此,川儿结婚后仍然住在自家的弄堂里。
川儿从小就在这里照着地上水泥板的格儿跳造房子的游戏,现在长大了,腰细腿长,一只格儿不够她跨一步,可她穿弄堂时总还是收小步子,照着格儿慢慢地走,这时,她的心里常常会蔓延起一种莫名奇妙的惆怅,她喜欢有滋有味地品尝这种惆怅,淡淡的,象一张从奶糖上剥下来的糯米纸。
星期天很寂寞。妈妈是个老积极,早办了退休手续了,还硬要跟那帮年轻的技术员们去贵州大山里看他们试制的新产品,小恩呢,和他的那幅“女电焊工”一起上北一京参加全国美展去了。
“嗤―这是……女电焊工?一点都不漂亮。”川儿最恨小恩出差,撅着嘴嘀咕。
漂亮的不一定都是艺术品,艺术中有时候丑就是美,小恩想跟川儿谈一番他的艺术追求,然而他又觉得妻子不应该是争论的对手,于是他把川儿拥在怀里,笑着说:“我若是画得太漂亮了,你会吃醋的。”
“坏!”川儿狠狠地用手掌在小恩肩上打了一下,然后依依不舍地送他上火车站去了。
应该找些事做,否则川儿会因为寂寞而淌眼泪的。幸亏天气很好,川儿一早起来,翻箱倒柜地把外衣内衣拿到晒台上去照太阳。
站在晒台上能够看到全弄堂的情景,川儿一个人时总喜欢到晒台上来。
弄堂微微呈“S”型,两边是一式的石库门三层楼房,都有煤气灶,都有大卫生间,所以弄堂里显得很千净,小风轻悠悠地穿过,把水泥板铺成的地拂得青晃晃的,那格儿一块块特别清晰,川儿的记忆也特别清晰:上小学时,学校里老停课,她们就在弄堂里玩造房子,用一片石块什么的投在一方格儿里,翘起一只脚去踏,嘶啦―一层楼,嘶啦二层楼,不准压着格儿的线,不准越过两块格儿……
此刻,初阳把温馨的光抹在红瓦青瓦的屋顶上,抹在圆型方型的晒台沿上,抹在搭着夹竹桃和月季花的围墙上,整条弄堂沉浸在令人产生清新快感的静默中。
忽然,阳光明亮得象一面镜子似的弄堂口闪出了一个细细的身影,川儿的心象长了翅膀一样扑扑地飞起来,她闪着眼朝那个身影招了招手,转身奔下楼梯,那脚步轻盈得象一曲音乐。
川儿拉开后门,站在台阶上亲热地叫唤:“爱芳姨--”
爱芳姨臂肘里挎着只特大号的竹篮,扭着小碎步沿弄堂走过来,一扇扇黑漆的红漆的门吮嘟吮嘟地打开了。
弄堂里大多是职员、教师、知识分子的小康人家,要请个常用常住的保姆,全没那个条件和气派,但又都是双职工,早出晚归,真需要个买菜洗衣的帮手呢。爱芳姨包揽了七、八家人家的买菜活,有人把她的那只大竹篮比作神话中的魔篮,哪怕是蔬菜最紧张的季节, 几那篮中也总是装满了碧绿生青的青菜、菠菜、芹菜……爱芳姨做事勤快不作假,待人又好脾性,全弄堂的人都喜欢她。她家住在南市区,家里有个儿子,叫申生。
弄堂里天仙般的姑娘有好几个,不知为什么,爱芳姨最疼川儿。
“川儿,你看我给你买什么了?馋死你罗:”爱芳姨从大竹篮里拿出只小竹篓,摇得喇啦啦响。
“螺浉!”川儿蹦起来从爱芳姨手中抢过竹篓,喇啦啦摇了几下,咯咯地笑了。小恩不喜欢吃葱炒螺蜘,他嫌烦,他喜欢吃不带壳不带骨的东西。爱芳姨想得真周到,小恩在家她从不买螺蜘,小恩出差,她就买螺狮了。川儿缩了缩鼻子,她觉得那淡得象糯米纸似的惆怅又从心底兜起了。
爱芳姨见川儿笑了几声,忽然垂下眼帘不响了,摸了摸她的额角间:“怎么了?病了?”
川儿摇摇头。“一个人,好生闷气,爱芳姨, 申生哥……他怎么长久不来玩了呀?”
“哎呀呀,他有多忙哟,当爸爸了嘛。洗尿布、搅奶糕,早上送阿梅抱孩子去托儿所,晚上又要去接,他能睡几个回圈觉呢?”爱芳姨说话时显出一副极其满足的神态,她当奶奶了呀!
“申生哥……他会抱娃娃吹?”川儿怎么也想象不出长得象白杨树般挺俊的申生哥会搂着只蜡烛包在房间里兜圈子。
“怎么不会?他还会唱催眠歌呢,我泥宝宝要睡觉……嘿,黑嘿嘿嘿……”爱芳姨乐滋滋地笑了,可是川儿一点不想笑,她把眼睛看着门外的水泥地,阳光正轻轻地在那格儿上移动,一半格儿已变得明亮了,一半格儿还藏在墙的阴影里,墙头夹竹桃的影子投在格儿里,织出许多奇幻的图案。
川儿端只小板凳坐在晒台上剪螺蜘的尾巴,用把旧剪刀把螺蜘又尖又硬的小尾巴剪去,吃起螺蜘来只消撮起嘴唇对准螺蜘口轻轻一吸,那又肥又鲜的螺蜘肉就冒出来了。
一斤螺蜘有百多只,一只只剪,一只只吸,难怪小恩要嫌烦,可是川儿觉得蛮有意思。清水里漂千净的螺狮是草青色的,溜光馏光,象珠子,如果把它们串起来呢……?
川儿的抽屉里至今还藏着一小串螺蜘壳,结婚时她把儿时玩的什么破烂都丢了,唯独留下它。
“藏着它干吗?”小恩莫名奇妙地问。
“以前在弄堂里跳造房子用的,你不喜欢,我……也去丢掉。”不知为什么,川儿的脸微微地红了。
“你爱留就留着,真象个孩子。”小恩说。于是川儿便感激而温柔地送给小恩一个妩媚的笑。
一个人吃饭,吃啥烧啥,早晚都没关系,川儿不紧不慢地剪着螺蜘尾巴,剪一只丢公只,叭嗒、扑落、叭嗒、扑落……阳光暖着后须和背脊,心里面一点一滴地滋长超理不出头绪的惆怅。
川儿长得漂亮,脸白腿长;川儿生得聪明,心性高傲;川儿在弄堂里玩造房子,从来是只威不输的。可是有一次偏偏输了,而且是输给矮矮胖胖的小眼睛阿梅,阿梅从来是只输不赢的呀!
“不算数的!”川儿不服气地说,“大家都用石子踢,你用算盘珠子踢,不公平,不算数的!”
学校里都停课了,阿梅把哥哥的算盘拆了,用细麻绳串了十颗算盘珠子来玩造房子,算盘珠子滑溜溜,轻轻一踢就滑进格儿了,而石子七楞八角的,踢轻了压线,踢重了越格,难怪川儿比不过阿梅呢。
阿梅生性憨厚,瞧见川儿不高兴了,忙把算盘珠子塞给她,说:“送给你,好吗?上一盘不算数,好吗?大家-都用算盘珠子踢,好吗?”
川儿不喜欢人家让自己,她觉得那是瞧不起自己,她把算盘珠子塞还给阿梅,撅着嘴说:“我不要你的算盘珠子,我不高兴玩造房子了,没意思。”
下午,川儿果然没到弄堂里去,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晒台上丫看软绵绵的白云怎样悠悠地飘过蓝天。阿梅她们玩造房子的嘻闹声不时传入她的耳畔,弄得她心神不安。
申生哥突然来了,他只比川儿大三岁,却比她高了一个半脑袋。川儿很高兴,她对申生哥说:“气闷死了,我们来玩‘接龙’,好吗?”
“怎么不去造房子了?我刚才在看阿梅踢,用一串算盘珠子踢格儿,赢了。”申生哥告诉她。
“不稀罕,不稀罕,我才不要算盘珠子呢里 ”川儿发火了。
申生哥笑了,他对川儿挤了挤眼说:“你等着,我帮你做一串顶灵光的。”
申生哥到厨房备箕里把中午吃的螺狮壳捡起来,洗干净,放在晒台的水泥栏沿上磨,咕刺咕刺,螺娜壳背上磨只小洞,用细麻绳串起来了,真象一串青珠子。“拿去!”申生哥把它往川儿膝上一掷,“用它玩造房子,保险胜过算盘珠子。
川儿高兴得一蹦而起,抓起那串螺蜘壳跑到弄堂里去了。那天下午,川儿用那串螺娜壳打败了所有的算盘珠子。阿梅对她说:“我用两串算盘珠子换你的螺蜘壳,好吗?”
“不换的。”川儿笑咪咪地回答。
黄昏的时候,川儿在前弄堂口碰到爱一芳姨和申生哥,川儿老远就叫起来:“申生哥,我赢了,螺蜘壳赢了。申生哥,你有空再替我磨螺蜘壳好吗?”
申生哥伸手从兜里抓出一大把螺蜘壳递给她:“瞧,我已经替你磨了这些,够吗?”
“够了,好玩一辈子造房子呢!”川儿兴奋极了。
爱芳姨慎怪说:“什么事都不干,整下午地磨螺蜘壳,把手都磨破了。”
川儿这才注意到申生哥的手指被红药水抹得血血红。
“痛吗?”她轻轻地用手碰了碰他。
“一点都不痛的。”申生哥说。
川儿忽然觉得申生哥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他高高的身材象小白杨一般挺秀。
那时候, 申生哥有空就到这弄堂里来,帮爱芳姨干点杂活。弄堂里的孩子们都叫他“南市区长脚,”只有川儿不叫,川儿叫他“申生哥”。有一次,爱芳姨说:“听你一口一个‘哥’叫得亲热,以后就住到我家去,愿意吗?”
“愿意。”川儿马上答应了。
“暖哟,我家没有抽水马桶煤气灶,你要叫苦连天罗!”爱芳姨点了点她的额角。
“那有什么, 申生哥住得惯,我也能住。”川儿嘴上从不肯饶人。
“好好好,我就认你当媳妇了:”爱芳块悦着拍拍川儿的头。川儿冷不丁闹了个大红脸,坐在藤椅里看报的妈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妈妈为什么要笑?是表示赞同还是当作笑话?不管妈妈怎么想,爱芳姨却把这事当了真。
川儿下乡插队的时候,火车没开,她就呜呜地哭了。
妈妈拉住她的一只手说:“别哭。到了乡下表现要好,要和贫下中农搞好关系,有空就复习复习功课,争取推荐上大学。哭什么?妈妈象你这样大,一个人跑到北京,半工半读上大学了,路要靠自己走出一来,懂吗?”
爱芳姨一边揉眼睛,一边拉住她的另一只手说:“别怕,乡下空气蛮好的,就是日子苦点。过两年还回不来,我和申生搬下来陪你,一家人在一起,再苦也甜了……”
妈妈的话给川儿勇气,爱芳姨的话给川儿温暖。
川儿在乡下得了一场大病,妈妈下干校请不出假,爱芳姨就叫申生哥到乡下探望川儿。申生哥分配在码头上当装卸工,他请了半个月事假到川儿插队的村子里来了。
申生哥给川儿带来好些营养品; 申生哥帮川儿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申生哥替川儿把被子床单都洗晒了一遍。
傍晚, 申生哥叫川儿一块儿到小河溪边上去挖螺蜘,他说螺婀肉营养价值很高,能滋补身体。申生哥不怕小虫咬,脱了鞋袜下水,把手伸到河沿污泥中去摸,摸出的螺蜘比爱芳姨菜场上买来的大,壳是深青色的,在暮色中泛着光,川儿见了就馋得直顺嘴了。不一会就摸了半篮子螺蜘,川儿说够了,要申生哥上岸来歇歇。
他们并肩坐在河边的浅草坡上,看着绿森森的河水被晚霞染成紫色的。
申生哥问川儿:“你知道田螺姑娘的故事吗?”
“谁不知道呀?从前有个勤劳的穷小伙,有一天回家,不知谁替他烧好了饭菜。后来,他躲在门外偷看,看见水缸里跑出个标致的姑娘。……”
“你喜欢当田螺姑娘吗?”申生哥的声音象是从模糊一糊的旷野里飘过来一般,远远的,轻轻的。
川儿不由自主地膘了申生哥一眼,暮色中,申生哥的眼睛也在看她,川儿温顺地把手伸进申生哥宽厚的掌中,心中欢愉得象田野上畅快的风。有一只蚌锰从草丛中蹦出来,停在申生哥泥糊糊的脚丫上,雾霭渐渐地浓了,把紫色的小河遮掩起来了,但是还能够听见它浅浅地唱着田野的歌。
要是自己真的当了爱芳姨的媳妇,那生活将是什么样子的呢?每当小恩出差,把川儿孤单单地丢在家里的时候,这个古怪的念头总要冒出来干扰川儿平静的心,于是川儿为此常常感到内疚,从而对小恩加倍地温存体贴了。其实,有这个想法的人何止川儿一人呢?当川儿踩着格儿穿过弄堂的时候,遇到伙伴和长辈们,她觉得他们看她的目光里常常带着一个问号。
川儿从农村回城,顶替退休的妈妈进了设计院的资料室,这是个谁都羡慕的工作。爱芳姨拭着欢喜的眼泪说:“我就看着川儿眉间宽宽是个福相,女孩子做这工作顶雀适了,又舒服,又体面。”妈妈虽然也高兴,却很严肃润说:“要努力工作,跟周围的老同志虚心学习专业知识,妈妈象你这样大,已经是独挡一面的技术员了。”
那天晚上,妈妈请爱芳姨烧了几只可口的小菜,请几位亲戚为川儿接风。申生哥也来了,他显得有些拘谨。
晚饭后,坐着闲谈,妈妈问申生哥:“你还在码头上当装卸工吗?”
申生哥点点头说:“现在我们装卸货物,大多数是月机械了。”
“他年年评先进,月月拿超产奖呢!”爱芳姨在一葵插嘴。
妈妈沉思了一下,又说:“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申生哥不解地看着妈妈,妈妈接着说:“年轻人不应该满足现状,要有进取心,现在恢复高考制了,你应该身中精力复习功课考大学。这样吧,我可以请人帮你复习姿理化……”
爱芳姨说:“别抬举他了,他哪是上大学的材料呀。
“申生哥顶聪明,考得取的。”川儿抢着回答。
申生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站起身说:“让我想想吧。我得走了,今晚是夜班。”
川儿硬要送申生哥到弄堂口, 申生哥说:“送什么?我有自行车。”
“从前你不是这样的,我不肯送你,你就哄我,送十步、送二十步,一直送到弄堂口。”
于是申生哥握着自行车和川儿一起朝后弄堂口走去,川儿看着地上被月光照得很清晰的方格线,高兴地说:
申生哥,那串螺狮壳我还藏着呢,明天去叫阿梅,再来造房子。”
申生哥仿佛没有听见。川儿疑惑地问:“你怎么不高兴呢?”
申生哥说:“高兴的,当然高兴哪。”
可是川儿却看见申生哥的额头起了一条深深的纹。
后来, 申生哥长久长久不到这弄堂来了,川儿问爱芳姨,爱芳姨支支吾吾地说:“他忙,整天忙……”
川儿有空就到晒台上去张望,前弄堂看看,后弄堂看看。妈妈说:“别老是这么神不守舍的,兴许他在准备考大学呢。”
阿梅一直在街道工厂当工人,厂休日来看川儿,悄悄地问:“听说你妈嫌‘南市区长脚’是码头工人,没知识,不要他当女婿了?”
“瞎说什么呀!”川儿很生气地说。
“弄堂里的人都这么说的。”
“我妈只是说年轻人应该有更远大的理想……”
阿梅不以为然地说:“照你妈的意思,我们当小工人的都是没有理想的罗?”
川儿回答不出,委屈得真想掉眼泪,心里埋怨申生哥,不管怎么打算,总该来通个气呀。然而, 申生哥象尖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似的。
这时候,才气横溢的艺术系大学生方小恩理直气壮奎闯进了川儿的生活……
叭嗒、扑落!川儿终于剪完了最后一只螺蜘尾巴。 女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满眼光灿灿的,晃得有点头晕。哦原来阳光已不知不觉地盛满了整条弄堂,地上明亮得没飞一线阴影,连那一块块格儿的边线都被光填满了。
“川儿,螺蜘弄干净了吗?我来帮你炒,唠,我这儿有香葱!”爱芳姨站在弄堂里朝晒台上的川儿大声嚷着。
“暖―”川儿赶紧拎着篮子下楼,开了厨房门。 乏芳姨炒的香葱螺蜘,那味道能鲜脱眉毛。
爱芳姨开了油锅,川儿帮着切小葱。
爱芳姨随口问:“小恩来信吗?”
“嗯。”川儿不愿意告诉爱芳姨,小恩外出经常忘乞写家信的。她犹豫了一下,问:“爱芳姨,你们家现在下热闹了吧?”
“嘿呀,烦得人头脑壳都要炸了。我那个小孙子,-点不象他父母,脾气大得很,整天爱哭,一岁不到,喉移就粗得来……”爱芳姨边笑边摇头,语调里却满是爱怜不自得。
“申生哥……和阿梅,很要好吧?”川儿不明白桂己,为什么要问这问题。
“小夫妻热络得很,一块进一块出的,象分不开的一双筷……咯咯,咯咯咯……”爱芳姨欢喜地笑起来,她看了看川儿的脸色,赶忙说:“当然了,哪有川儿你福气好?我们家房子小得象螺蜘壳,又没有煤气灶卫生间。也难为阿梅了。她常说,以后能分到大房间,一定要请你和小恩帮忙布置。瞧你的房间,总是那样漂亮!”
“其实,只不过多挂了几幅画。”川儿也想用自得的口吻问答,可是爱芳姨却奇怪地盯了她一眼,爱芳姨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能从她细微的神情中揣摸出她的心思。
川儿的婚姻无疑是一般青年中最完美最高雅的了。
小恩从艺术系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分配到画院工作,成为一名拥有不少崇拜者的画坛新秀。他果断地对川儿说:“结婚吧!谈恋爱太浪费时间,东约会西约会,两天不上你家,你就要怀疑我是不是爱你。结了婚,你也放心,我也省心,全副精力都能用在画画上。我要努力,否则,将来你要后悔嫁了个没出息的丈夫。”于是,川儿便匆匆结束了后半辈子会日夜怀恋的少女时代。
婚假里,川儿跟着画夹不离肩的小恩游历了峨嵋、三峡、富春江和黄山。小恩的画夹里多了近百张山水素描和人物速写,川儿的脸上印下了风吹日晒的揭斑,尽管她每天要涂三次据说防晒的珍珠霜。幸亏许多女伴都说川儿晒黑些反而更漂亮,显出一种健康的光采,这才使川儿免于为此而寝食不安。说来也怪。在乡下,仰起晒黑的脸看申生哥,川儿一点也不在乎, 自从和小恩谈恋爱了,川儿就越来越注意起保护肤色的白晰和光润了。
登峨嵋山时正值阳光灿烂的好晴天。小恩异常兴奋,他说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构思,画一幅“今日蜀道”的山水。他让川儿拄着根青竹站在崎岖的山弯口上留影,作为他创作这幅画的参考资料,他非要川儿仰起脸,还要把草帽和茶色墨镜脱去,说那样才更富有热爱大自然的情趣。川儿嫌日当头光线太强,扭了扭身子表示不愿意,小恩发火了,训她:“真娇气,怕晒太阳就别出来旅游!你懂得什么叫健康美吗?”
川儿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滚下来。
照片拍不成了。两个人憋着气默默地走了一段山路。小恩步子大,川儿要使劲才跟上他。小恩听见她在身后吁吁地喘气声,有点心痛了,停住脚,把盛着酸梅汁的水壶递过去。川儿轻轻地推开它,垂下眼皮说:“你自己画的那些画,那些个美女,不都是白皮嫩肉的?还怪我。”
小恩楞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蓝色的峰峦出神。当他们继续登山的时候,小恩不知不觉地拉住了川儿的手,川儿便趁势偎在他膊弯里,他们和好了。
长江三峡的壮丽使川儿惊叹不已,她感动得象个十五岁的娃娃,站在江轮的船舱外,呕呕地惊叫,咯咯地疯笑,引得许多乘客都朝她看,小恩只好慎骂她“小傻瓜”、“小疯子”。
江轮快过神女峰时,乘客们都拥到甲板上来了。川儿觉得心嗜啥跳,她想和向往已久的神女峰合影,招呼小恩快把照相机准备好。叫了几声没回应,川儿扭头见小恩侧着脸痴痴地望着什么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川儿的头轰地炸开了,胸口象擦破了皮又抹上了盐似地火辣辣疼:小恩的视线那么专注地停在一位非常美貌的姑娘身上。那姑娘梳着八十年代城市中很少见的齐腰长辫,穿着素净的白衬衣蓝裤子;她的脸是淡棕色的,细腻而有光采,眉眼嘴鼻搭配得那么匀称;她斜依着船舷眺望前方,神情中含着一种虔诚的追求,这便使她的整个身影显得那么纯洁和完美了。
川儿狠狠地往小恩腰眼操了一拳。小恩如梦初醒,情不自禁地对川儿说:“太美了,是吗?”
“那么喜欢,你就去找她好了!”川儿把声音抬得很高,而且是带哭腔的。小恩竟然毫不知觉,还挺高兴地说:“对!我应该去找她!”说完就挤过人群朝那姑娘走去。川儿觉得甲板在脚下裂开,身子随着江水飘散开来。她跌跌撞撞奔回船舱,伏在铺上缨缨地哭起来,神女峰就,在她的眼泪中错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冲在自己后、颈上,听见小恩焦灼的声音。“啊?哪儿不舒服?肚子痛?晕船?”
川儿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抽抽咽咽地说:“谁要你来献殷勤,去找你的美女吧。”
小恩忍不住哈哈笑了,“傻瓜、疯子!”他硬扳过川儿的肩膀,给她看刚画好的速写:大海,海鸥、浪花、朝阳,一位年青的少女展开了思想的翅膀……“我是把她当作这幅画里的模特儿呀,她的气质和这画的意境很接近。”小恩解释地说。川儿不作声了,掏出手帕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她扑到舷窗边探头张望,懊恼地跺了下脚:“都是你,害我没看到神女峰。”小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下了黄山,乘小船顺富春江返程,景致愈来愈秀丽了,川儿的心情也明静得象蓝幽幽的一江春水,她对小恩愈加温柔了,真正是一位燕尔新婚的新娘。在一群一群穿红着绿的旅游者中,川儿觉得不修边幅、背着画夹的小恩显得那样地洒脱英俊,他的一顾一盼一举一动都有令人倾倒的书卷气,这时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妈妈好心地要包揽家中烧饭洗衣打扫的一切杂活,川儿不肯。她宁愿早些起床,替小恩热好牛奶,然后收拾得房间窗明几净;她宁愿下班不逛街不看电影,匆匆赶回家烧饭炒菜,然后硬夺下小恩手中的画笔,把他拖到饭桌边,让他吃得心满意足。“结婚把你的懒病治好了!”妈妈点着她的额角说。川儿只报以满足的一笑,她尽情品尝着当妻子的甘苦,很快活。
吃过晚饭,小恩照例要铺开画稿,川儿便坐在沙发上织毛线,看电视。有时候会想起把单位里一两桩令人恼恨或者逗人发笑的事告诉小恩,小恩便眼不抬手不停地说一句:“别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有时候,她会盯着小恩看上一阵,突然提起他们初恋时的某些细节,诸如在市立图书馆第一次相遇,小恩慌乱中把墨水滴在白衬衣上等等。“你怎么什么都记得?”小恩惊讶地叫起来,拎着画笔跑到她身边,匆匆在她脸上亲个吻表示感谢,于是川儿就会觉得沐浴在一片爱的温情中了。
日子长了,川儿感到不满足,她希望小恩不要每天晚上都埋在画纸里,应该和她一起有说有笑地看会电视,或者到静谧的南昌路上去散散步。有一次,川儿好不容易托人搞了两张参考片的电影票,跟小恩说好了一起去看的。下了班回家,她特意抽空把最漂亮的连衣裙熨平,吃过晚饭,她又手脚麻利地洗碗,一切收拾停当,她走进房门,看见小恩仍穿着那件墨渍斑斑的旧外套专心致志地作画。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换件衣服!”川儿跑过去卷起他的画稿。小恩莫名奇妙地问:“为什么要换衣服?”
“你答应的,和我一块去!”
“去哪儿?
“看电影!”
“啊?”小恩原来压根忘记了,也许他在答应时就一是心不在焉的,川儿真正是伤心了!
等少!!儿和妈妈一块看完电影回家,小恩依然伏在画稿上。川儿再也不象往常那样守着他,陪他画到深夜。她独自上床睡了,微闭上眼睛,听着小恩絮絮缕缕的呼吸声,,她感到身下的席子火烧般懊热,心里却冒出了一丝寒意。
入秋后,小恩要去西双版纳出差,川儿慎怪他笨,不会对领导提一下,新婚才几个月,换个人去嘛。
“哪能呢?这是我要求了几次才抢来的机会,我早就想去画画原始大森林了。”小恩毫不动摇地打点起行装。
看着小恩背着画夹远去的身影,川儿忽然明白了:小恩最爱的是他的画!虽然他也爱她,完成一幅成功的作品后,他会那么热烈地亲吻她,然而她在他心里一定是排在第二位的!
川儿满心委屈,呆呆地立在晒台上,看着白花花的水泥板上冒出一滴水印,又冒出一滴水印,滴滴答答,水印聚成一朵朵梅花,又染成一片片云雾,最后汪成一滩滩水潭,下雨了,那无边无际的雨丝使川儿感到了寂寞的凉意。有一线雨丝飘在川儿的脸上,她的心颤抖了一下:倘若……申生哥呢?他决不会撇下自己一个人外出的……川儿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她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把脸埋在枕头上,那里有小恩熟悉的气息。
川儿拉爱芳姨一起吃午饭,她们把一满碗螺蜘都吃完了。爱芳姨下午还要给弄堂里好几家人家洗衣服,还要赶回去帮申生哥阿梅烧好晚饭。川儿站在晒台上看着爱芳姨瘦小的身影在发亮的方格儿上摇晃……
川儿和小恩结婚了,爱芳姨给川儿家送小菜,不再走进厨房和妈妈拉几句闲话了;不再帮忙把青菜洗净,把毛豆剥好了;不再专门为川儿买一篮青壳螺狮了。她在弄堂里看见川儿,总是很客气地点点头,问一声:“饭吃过了?”她和妈妈算菜钱,总是一分一厘算得清清爽爽―以前她常常差使川儿做这做那,以前妈妈要找给她一分两分钱,她就说:“算了算了。”于是,川儿很害怕碰到爱芳姨,老远地见爱芳姨走进弄堂口了,她就躲进自己挂满画的房间里去。
后来有一天,爱芳姨的笑声忽然又在川儿家的厨房里响起了。川儿觉得心跳得厉害,她怯生生地走进厨房,看见爱芳姨又和妈妈乐呵呵地说着什么了。
“川儿,快过来。”爱芳姨大声招呼着,把两袋套着敷袋的糖塞给川儿,“我们家申生今天结婚,新娘子也是这弄堂里的,偌,前面的阿梅呀,多喜人的小固。”
“嘿呀,怎么不早说,也来不及准备东西……”妈妈说,川儿埋怨地瞪了妈妈一眼。
“不用不用,现在不是讲究新办吗?你们要有空,晚上来闹闹新房,添添喜呀。”爱芳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了。
傍晚时分,川儿听见弄堂里闹哄哄的,跑上晒台,看见阿梅家停着辆披红挂绿的小轿车,弄堂里的小孩都挤在门口看热闹。不一会,打扮得象枝艳丽的牡丹花般的阿梅羞答答地走出来了,走到汽车里去了,汽车呜呜地从后弄堂口驰出去了。
吃过晚饭,川儿问小恩:“申生哥和阿梅结婚,叫我们去看新房,你去吗?”
“去看那满床花花绿绿的被子和四十八条脚的家具?没兴趣。”小恩不加思索地说,看了一眼川儿,又说:
“哦哦,你想去你去吧,我没空要赶一幅画。”
“你不去,我也不去。”川儿轻轻地说。从礼节出发,她决定给申生哥和阿梅写一封祝贺信。她抹平信纸,毕恭毕敬地写上:“申生哥……”,她沉思了一会,把“哥”字涂去了,又写上:“阿梅,你们好……”她搞不清楚,为什么头脑里空空的,一句祝贺的话也想不出。于是她放下笔,把喜糖袋拆开,捡了一颗奶糖丢进嘴里,嚼着。她没有品出那糖是什么味,只觉得糖外面那层薄薄的糯米纸在舌面上慢慢地溶化了,淡淡的。
“小恩,陪我到晒台上坐一会好吗?屋子里闷得慌。”川儿乞望地看着小恩。
“你没见我正忙着吗?把窗开了透透气吧。”小恩把饱蘸花青色的羊毫笔有力往画稿上挥去。
川儿悄悄地拉开门,站在晒台上,前弄堂望望,后弄堂望望。弄堂里静幽幽的,盛满了浓浓的月色,闪闪烁烁象一道波光粼粼的河。川儿想:“小白杨一般的申生哥和小眼睛的阿梅相配吗?”
爱芳姨又经常大大咧咧地在川儿家进进出出了,又亲亲热热地和川儿说话了。
“我们阿梅有喜了呢, 申生现在是整天笑了。”
“我们阿梅身体不好,反应大得来―申生现在是忙昏头了。”
“我们阿梅快养了,昨天进的医院, 申生一下班就往医院跑。”
“我们阿梅破腹产,儿子生出来有八斤六两,申生请,了半个月事假照顾母子俩……”
川儿一直想去看看阿梅,她甚至买了半斤淡黄的细绒线要送给阿梅,但总是没去成。
“阿梅真没良心,结了婚就不来看我。她若来我们家玩(最好是申生哥来……),我就能把绒线塞给她了。”川儿站在晒台上前后弄堂张望时,常常这么想……
也许是中午螺蜘吃多了,川儿一下午觉着反胃,于是没到晒台上去。她在屋里看了一会书,又给妈妈写了封信,叮嘱她别忘了每天吃“降压灵”。她睹气没给小恩写信,谁让他只寄回一张简单得连一句亲热话也没有的明信片呢?!她看见窗外的天幕变成紫灰色了,想起应该把晒台上晾着的衣物收进来,便捂着胃站起身。
前弄堂望望,后弄堂望望,这是川儿的习惯了,黄昏的雾霭使弄堂显得很深很深……忽然,川儿觉得眼前一亮,双手本能地抓住栏杆,探出身子盯着混混沌沌的弄堂口,她看见那儿走进来一对年轻夫妻。男的高挑身材,怀里抱着个娃娃,女的胖胖的,只齐男的肩膀,亲热地偎着男的胳膊。
川儿慌里慌张地逃到房间里,手忙脚乱地理了理散乱的书桌,又对着镜子梳了梳头,然后屏住气,坐在沙发上等着……
等了好半天,不听敲门声,川儿又走上晒台,弄堂里没有人了。噢―川儿不知是轻松还是遗憾地吐了一口气,他们一定是到阿梅家去了,阿梅是带着丈夫儿子回娘家呀。
川儿疑惑了片刻,从壁橱里把那包淡黄的绒线拿出来,她下楼了,碎步踩着地上的格儿,她到阿梅家去了。
“川儿”阿梅高兴地搂住川儿,“多久不见了呀,你怎么一点不老?还是那么漂亮。”
川儿四周看了看:“申生……哥呢?”
“他呀,送我回家,又赶去上夜班了,明天一早下了班,再来接我回去。”阿梅说着,拖川儿看她的儿子,“你看看,象谁?眼睛象我,嘴巴象爸爸,是吗?”
“嗯嗯”川儿觉得刚生下的孩子都一个样,她望着阿梅含着极其满足笑容的脸,轻轻地问:“你们……好吗?”
“马马虎虎。”阿梅宽心地笑笑。
“申生哥待你……。一定很体贴的。”川儿有些害怕听阿梅的回答。
“他待人都好。尿布都是他洗的,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吃,上下班都是他送他接。”阿梅的嗓音很醉人,“小恩呢?他是画家,人家说搞艺术的人感情都很炽热,小恩准是把你当珍宝捧着含着的。”
川儿勉强笑了笑,她没有说自己寂寞得简直要发神经病了。她眼皮有点涩,鼻根酸酸的。幸亏这时候孩子哭了,阿梅抱起他,扯开衣襟喂奶,眼睛只顾盯着儿子,嘴里哼卿卿地唱:“宝贝固圈乖乖,等爸爸回来抱抱……”呵,这时的阿梅真…一美!小眼睛水晶黑亮,胖脸颊上泛着红晕,怪不得申生哥……那样地爱她!
川儿觉得自己的眼泪马上就要淌出来了,她紧紧咬住了嘴唇。
“你看看,眼睫毛多长,前额多宽,都说是贵相,将来说不定能成个什么‘家’的。”阿梅哄儿子睡着了,又自一赏自夸起来,没听见川儿的声息,她仰起脸,吃惊地叫:“哎哟,你怎么啦?不舒服?”
川儿摇摇头,忽然问:“你们以后打算怎么样呢?”
“怎么样?”阿梅咯咯地笑了,“养儿子,教儿子,盼儿子有出息嘛!”
“你们自己呢?申生哥……就当一辈子码头工了?”川儿很恨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我不求他干什么大事,只望他好好干活,做人正派,夫妻俩和和睦睦守一辈子。”阿梅真心实意地回答,“当然,比不上你们小恩有事业心,有成就,听姆妈尽夸你们呢。”
“夸我们?”川儿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嗯。姆妈说你明事理,为了小恩的画,你情愿暂时不生孩子。小恩出差,你老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呀,可你不怨不恼,等着他…一川儿,我真佩服你,换了我,离开申生,一天都耐不住。我早说,你是女中强者,就象以前玩造房子,你也总赢的。”
“申生也常常提起你的。”阿梅又说,川儿的心坪然一跳,假装不在意听,去看阿梅给儿子织的小毛衣。
“申生说你好,”阿梅的语气里带着点酸味,但没有丝毫恶意,“申生关照姆妈多相帮你做事, 自家的事他就多干点了。申生说你爱吃螺婀,总提醒姆妈买螺狮给你。”
川儿觉得胸口涌起一团暖融融的东西,一拱一拱地要冒出嗓门,她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申生都告诉我了,”阿梅的声音变得很低很软,“他以前喜欢你,可自觉配不上你,只有小恩配得上你。你真有福气,嫁了个多好的丈夫!要是申生也会画画,我睡梦里都会笑煞的,有时候想想,真妒忌你。”
川儿看着阿梅,阿梅的小眼睛里流露出真挚的羡慕,川儿不由得攀住了她滚圆的肩膀。
“你不知道,我们看见哪儿登出小恩的画,都把它剪下来藏着,以后,我们要让儿子学画画。申生说,求小恩当老师,你准高兴,川儿,说定了,好吗?”阿梅凑着川儿的耳朵说,那暖烘烘的气息扇得川儿浑身热呼呼的,她痛痛快快地应了声:“暖,说定了。”
川儿告辞回家了,象喝醉了酒一般,脸上火烫火烫,踩着水泥格儿的脚步有些踉跄。她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种温馨的气息包围了她。她站在墙上挂着的画前久久地伫立着,第一次发现小恩的这些画那么耐看,其中有说不尽的趣味。她扑倒在**,把脸埋在枕头里,拚命吮吸着小恩的气息。她默默地躺了一会,有一种心灵受到极大抚慰的满足之情充溢着整个胸膛。
川儿恍然大悟, 自己原来是那么幸福!这幸福会使阿梅羡慕和妒忌,就象自己也羡慕和妒忌阿梅的幸福一样。然而更重要的,是珍惜自己的幸福……
川儿决定给小恩写封很长很长的信,她急切地奔上晒台,朝前弄堂看看,又朝后弄堂望望,为什么不来信说一声归期呢?她并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只是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小恩。
弄堂里很安静,只有围墙上的枝叶花草和晒台上的衣物被褥在絮絮的风流中拂动,那风裹着晚霞,显得绚烂夺目。
莫名奇妙的惆怅又在川儿心头悄悄蔓延了,这并不使她伤感,却让她觉得有一种品尝不尽的滋味,使她沉醉。
一抹一抹的晚霞落在地上,那一块块的水泥格儿象五彩缤纷的七巧板,弄堂里洋溢着令人神往的欢快。
一九八三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