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嫂结婚的时候,我刚满十八岁,对什么爱情呀婚姻呀,抱着一种神秘的好奇心,嘻嘻哈哈,硬赖在客厅里听爸爸妈妈对大哥大嫂作婚前的“重要指示”。

那时候,爸爸刚刚“解放”,当了个顾间;妈妈刚刚从千校调回市区;他们俩刚刚补发了一万多元工资,我们全家也刚刚搬回巨鹿路上的花园小楼。

大哥忽然宣布,他要结婚!这把全家人都惊呆了:大哥在中学当教师,下班回来不是批改作业就是在灯下备课,连电视都很少看,从未发现他和姑娘往来的蛛丝马迹呀。

“你和谁结婚?!”妈妈终于把大家的间号吐出来了。

“她也是中学教师,在农场就认识了,后来一起抽调回来到教育学院培训的。”大哥简洁明了地介绍了恋爱经过,我在他很宽的额头上发现了几道皱纹。

“你怎么从不提起?不早不晚, 偏偏在这个时候……”妈妈疑虑重重地望垫有着落地钢窗的客厅和客厅外长着几株桂花树的小花园。

“这个时候……不好吗?”大哥有点奇怪。

“唔,问题在于……你对这姑娘的心思了解吗?她在这个时候提出和你结婚,会不会只是看中我们家的房子、地位……”

“不会不会的。”大哥笑了。“是我提出结婚的。以前她就待我很好,可我怕连累她,一直没有答应,现在爸爸妈妈问题澄清了,我就……”

“好吧,星期天请她到家里谈谈。”一直没作声的爸爸果断地作了决定。

凭良心说,大嫂不漂亮,黑黑瘦瘦的,笑起来眼角已出现鱼尾纹了。她毕恭毕敬地坐在爸爸妈妈对面的方凳上,显得很拘谨。

妈妈请她吃糖,她捡了一块最廉价的水果硬糖;爸爸递给她一只桔子,她顺手塞给了我。于是爸爸有棱有角的四方脸显得和颜悦色了,妈妈则已一口一个“玉芬”地叫得亲热。

“噢噢,和小楠(我大哥)同岁呀,属猪的,是该成家了。”妈妈频频点着头。

“也不晚,我和你妈妈结婚时都三十岁了,那时候姑娘小伙子都起誓的,不打败日本鬼子就不结婚……”爸爸拿眼睛看着白了双鬓的妈妈,缓缓地说,“青年人,就要有先立业后成家的志气。你入党了吗?”

“在农场时入的。”玉芬点了点头回答。

爸爸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你们俩都是党员,好嘛,在结婚这桩事上,就该给弟弟妹妹树个榜样,路青(我妈妈),把咱们俩结婚时的情况给小楠、玉芬说说吧,啊?”

“嗯。”妈妈显露出甜蜜的神色。

“快说快说,妈妈,你当新娘子时是什么模样的?”我起劲地嚷嚷。

“什么样?旧蓝布棉袄,黑布老棉裤,象个六十岁老太太。”妈妈说。

“嗤嗤―我才不信呢。”我皱了皱鼻子。

“真的。”爸爸沉思着说,“那天是个细雨天,对吗?路青。”

“嗯。”

“我到码头去接你妈妈,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也没见她的身影。正担心是不是出事了,有个蓝衣黑裤头上包着灰布的大娘走到我跟前,推了我一把,说,你发什么愣呀!原来她就是新娘子。路青,是这样吧?”

“嗯。”妈妈的声音极其温柔。

“后来呢?”

“同志们替我们在老百姓家借了一间房,你妈妈掏出积存的十元钱买了米花糖、枣子,花生,请同志们来说笑了一阵。第二天一清早,调皮的司号员故意在我们窗外猛吹哨子,于是我就起身出操了,你妈妈就站在一旁看。对吗?路青。”

“嗯。”

“后来呢?”

“三天后你妈妈就回苏北去了,她是八滩区的区委书记呀。”

“后来呢?”我觉得爸爸说得太平淡,一点不过瘾。

大哥翻了我一眼,说:“爸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一定勤俭办婚事。玉芬,你说呢?”

“嗯。”大嫂点点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这模样倒有点象妈妈。

“我和你妈妈商量了,把三楼的那个房间给你们作新房,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吧。”爸爸说着站了起来。

爸爸一向不许我们带外人参观我们的小楼。一般人来作客,就在客厅和花园里坐坐,除非是爸爸妈妈的老战友来,才会让他们上二楼的书房里促膝谈心。

“文革”以前,我读小学,放学回家,伙伴们总爱在我家花园门口东张西望地问:“这么大的一幢楼就住你们一家呀?”于是我就拉他们到花园里玩。看够了花园里的树木花草,就偷偷钻进客厅。奶奶会在厨房里发出警告:“小枫呀,别把地板弄得一塌糊涂。”我让伙伴们挨着叫“奶奶好”,奶奶耳朵根软,就不再进行干涉了。

客厅的打蜡地板铮亮铮亮,女孩子们就在上面转圆圈,男孩子们则终在地上助蹬墙壁,一人就会在地板上滑得很远很远。每天都要玩到太阳落山。他们有时试着想上楼看看,我便发出警告:“不行,上面是我爸爸办公的地方。”

忽然有一天,他们都不肯到我家来玩了,他们说:“空落落的一间大房子,什么也没有,还是阿龙家好玩。我听了差点哭出来,我不相信有比我们家更好的家,于是我怀着比比看的心思,也上阿龙家玩去了。

阿龙家在一幢石库门房子里,从外面看远不及我们家气派,可是进了门倒真让我吃了一惊。

阿龙家的前厢房里摆着一套黑色的皮沙发,沙发旁是一架亮得照出人影的钢琴,还有落地收音机,摆满各种瓷器的装饰橱,还有半人高的金鱼缸……虽然房中不能打转和滑地板,但是可以弹钢琴、听音乐,可以看金鱼戏嬉,可以在沙发上翻灿斗。我承认,阿龙家的确比我家好。我们家客厅虽大,可什么也没有…一哦―只有木椅子和方板凳,只有一张大方桌,只有四壁上贴着的几张年画和宣传画”。

我缠住爸爸问:“我们为什么不买沙发?不买钢琴?不买金鱼缸?”

爸爸严肃地告诉我:“那一套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我们不能学。”爸爸还跟我大讲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说:“现在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没解放,我们可不能生在福中不知福呀。”

第二天,我拿爸爸的话去说阿龙,阿龙着急地叫起来:“我爸爸可不是资产阶级,他去北京演出,周总理还接见他呢。”

天下的事真搞不懂:“文革”中,我爸爸和阿龙爸爸都被打倒了,一个叫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个叫作“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我和阿龙都为自己的爸爸打抱不平。我没有别的本事,只会哭;阿龙会和人家辩论,人家骂他爸爸,他就说:“周总理接见过我爸爸。”人家骂我爸爸,他就说:“小枫爸爸是老红军。”于是,我和阿龙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我们家重新搬回花园小楼时,阿龙也来帮忙。

他站在客厅中央高兴地说,“呵―这房间多大呀,看书、看电视、聊天,还可以开舞会,多好!”

爸爸却摇摇头说:“年轻轻的,尽想着安逸舒服,怎么行呢?干四化,还得要有艰苦奋斗的精神。”

客厅基本恢复了原来的摆设,只是墙角里多了一架12时的黑白电视机,爸爸妈妈每天要看新闻节目。阿龙背后对我说:“你们家的客厅象会议室。”他的比喻太确切了,然而我还是以我们家的小楼为骄傲,因为它是那么的宽敞和明亮。

大哥大嫂的新房在三楼,那是我们小楼里最差的一间房间。然而大嫂却显得很喜欢,东面墙看看,西面墙看看,又推开窗子朝花园里看看。

“满意么?”妈妈问。

大哥不作声,大嫂羞法地笑笑,点了点头。

“比我们当年好多了。”爸爸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事呢?”

大哥说:“把房子收拾收抬,买几件家具,准备好了,就……”

“这屋子挺好的,还要收拾什么呀?”爸爸惊讶地抬了抬眉。大哥看着靠窗那面墙上的水渍印,没作声。妈妈说:“墙是要刷一刷的,都漏水了。”

“嗯,就把这面漏水的墙刷一刷,其他几面墙都很好,就不用动它们了。”爸爸很有经验地用手摸了摸墙壁。

星期天,大哥请了儿个要好的同学帮忙,说说笑笑,一天就把三楼的小房间刷了个四壁粉白,满屋生辉。爸爸开会回家,跑到三楼察看,大哥跟在他身后解释:“统共买了一块多钱的墙粉,大伙说只刷一面墙不协调,所以就刷了整间屋。”

“唔。”爸爸表示同意了。

我喜欢生活中多发生些新鲜事,所以比大哥大嫂更急着盼婚期的到来,天天跑到三楼去看新房的变化。 日光灯装起来了,花布窗帘挂起来了,家具一件件搬进来了,有一只床、一只厨、一张方桌和四只凳子。

在大学读书的二哥难得回家一次,参观了大哥的新房,不以为然地说:“太寒酸了,哪象个新房?再买一对沙发吧。”

“不行不行,爸爸房中都没有沙发呢。”大哥连连摇头。

“那就添个五斗柜和装饰橱。”

“不行,爸爸妈妈连大橱都没有,衣服都挂在壁橱里呢。”

“爸爸妈妈就是想不穿,钱存着发霉呀?一点不会享福,清教徒似的。”二哥嘀咕着。

“小桦(我二哥),别胡说,让爸爸听见,看训你一顿。

“训啥?国外家庭生活已经完全电器化,难道还要让我们去穿草鞋啃树皮?”二哥总是会说出许多不容辩驳的道理,大哥往往说不过他,就慎他是“歪理十八条。”

然而,大哥还是在二哥的鼓动下,向爸爸要求增加一只小书桌和一只书柜,因为他和大嫂都是教师。理由正当而且充分,爸爸很快就批准了。大哥又提出要买两把藤椅,爸爸用眼瞪了他一下。大哥说:“玉芬在农场挑稻扭伤过腰。”

“噢!怎么不早说?”爸爸连忙拉开抽屉东翻西翻,找出几张伤湿膏药和一瓶白药,“诺,给玉芬,身体可要当心!”

大哥明白,爸爸是同意买藤椅了。

增加了这几样东西,新房颇象样了。

我们的客厅里也因此而多了两把新藤椅。 大嫂很聪明,她要大哥多买了两把放在客厅里,这样就不会显得大哥和她太特殊了。晚上看电视,藤椅成了热汀货,一张藤椅是规定要留给奶奶坐的,而另一张藤椅就要看谁捷足先登了。当然,只要爸爸一走进客厅,无论谁坐在藤椅上,都会赶紧起身让座。起先爸爸说:“你们坐吧,我硬板凳坐惯了,藤椅反而不舒服。”可是坐了几次后,爸爸就不再推辞了。有时谁看电视入了迷,没注意爸爸进来,爸爸还会拍拍他的头说:“让爸爸坐。”二哥笑着对大嫂说:“玉芬姐,你为我们家立了一功。”

十月里的一天,天很高很清,风很细很柔,大哥借了部黄鱼车,把大嫂的嫁妆运来了,两只箱子,四条被子,还有许多许多的书。

下午,爸爸妈妈派我做代表,陪大哥去接新娘子。我们乘无轨电车回来,车子真挤,把我们三人挤成一团,我悄悄对大嫂说:“玉芬姐,你要吻大哥,现在最容易了。”大嫂脸红了,骂我:“小姑娘说这话,羞不羞?”我却笑得喘不过气来。

晚上,奶奶拿出手艺,烧了一桌真正的宁波家乡菜请大嫂的父母亲吃饭。爸爸妈妈都穿上了“文革”以前为接外宾而做的料子服,大嫂的父母也穿得笔挺,四个人互相看着哈哈大笑。“文革”十年,他们没有这么舒心地笑过,今天敞开怀笑了个痛快。爸爸喝了两杯酒,脸红红的,又说起了老话:“路青,我们结婚的时候哪有这排场?十元钱买了些枣和花生……”

“爸爸,你已经说过了。”我叫起来。

“你不爱听,玉芬爱听。玉芬,对吗?”爸爸问大嫂,大嫂连忙点点头,她那文静温顺的笑容让人看了很舒服。

我把大哥大嫂结婚的情景描述给阿龙听, 阿龙说:“一点不俗气,只是少了点浪漫的诗情画意。将来我结婚,要把婚礼办成一首圆舞曲。”他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了,开口闭口离不开音乐。

我羞他:“你也想结婚啦?新娘子是谁呀?”

阿龙不言声,只是看着我。

二哥毕业后住回家了。

我喜欢大哥的稳重和忠厚,有什么事求他帮忙,他总是十二分的尽心;而碰到什么参考片电影票之类的美事,他又总是十二分地谦让。我更喜欢我二哥的聪明和干练,他会说幽默的笑话逗得我直不起腰,会出许多鬼点子叫我们玩得不想睡觉,他回家了,家里就热闹了,新鲜事也就多了。

二哥封大哥为“爸爸妈妈的可靠接班人”,他自己自诩为“标新立异的改革家”,却送给我一顶“小楼公主”的桂冠。

爸爸对大哥很放心,对我很宠爱,可是我知道,他在二哥身上寄予的希望最大,因为二哥是我们家唯一的大学生。也许是因为希望愈大管束愈严的缘故吧,爸爸对二哥总是这不好那不好地挑剔,所以他们俩碰到一块经常斗嘴,也只有二哥敢和爸爸顶嘴呀。

二哥回家打破了爸爸立下的早起的习惯,我们大家都梳洗完跟着爸爸到院子里打太极拳了,二哥房中的窗帘还没拉开。一直等到我们吃完了早饭,他才下楼。爸爸用手掌拍拍桌子说:“二流子模样,我们家里可养不起少爷。”

“爸爸,你也不调查调查,我昨晚下两点才睡呢。”二哥满不在乎地回答。

“为什么睡这么晚?”

“习惯了,学校里都这样晚睡。”

爸爸不再追问,埋头看报―只有二哥能说得爸爸无言以对。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二哥挺熟练地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还拿出了打火机。爸爸低低地却是严厉地问:“怎么学上抽烟了?”

“学校里熬夜熬出来的。”二哥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

“回家了,就不要再抽了!”

“习惯了,一动脑非吸口烟不可。”

“现在看电视,你动什么脑筋?”

“哎呀爸爸,我看国际新闻从来不是看着玩的,总要联想许多间题。”二哥认真地回答。

“你总是有理!”爸爸生气地站了起来,回自己房里去了。

几天后,爸爸妈妈来了位老战友,大嫂和我忙着倒茶递糖,那位老战友偏偏烟瘾很大,从自己口袋里摸出烟抽了起来,爸爸不好意思,对我说:“小枫,替叔叔拿烟。”

我委屈地看着爸爸:我们家从来不备烟的呀。爸爸轻轻说:“问小桦要去。”哈-二哥拿出一包凤凰牌,从此,爸爸再也不干涉二哥抽烟了。

几个月后,我们家过于简陋的客厅里赫然出现了一台式样新颖的喇叭箱,这是二哥天天熬夜自己做的。吃晚饭的时候,二哥就放古今中外的各种音乐,饭桌上便漾起优雅的乐声,很能促进食欲。

爸爸问:“花了多少钱?”

“没几个钱,都是旧零件、旧木料。”二哥轻描淡写地说。

“听音乐可以,别放那种流行的靡靡之音。”

“流行音乐也有好的,爸爸,你听听。”二哥说着真的放了一首,那轻快的、节奏感很强的旋律的确很动人。爸爸不声不响地听完了,脸上没有一丝赞同或者反对的表情。

不久,客厅里又出现了一台落地电扇,晃眼的日光灯也换成了美观的乳白色吊灯,这些都是二哥买回零件自己装配的。夏天吃晚饭看电视,电风扇大派用场;而柔和的吊灯为房间涂上一层温暖的家庭色彩。于是,它们都得到了爸爸的默认,而且还让二哥把花的钱统统向妈妈报销。

人也真怪,以前没有这些东西,也过得挺惬意,一旦用上了,简直难以想象少了它们还能生活吗?

“二哥,你可真是个改革家呀。”我背着爸爸对二哥说。

“现在还只是小零小碎地改进,你看着吧,我得把咱们家彻底变个样。”我怀着新奇的心情焦急地等待着。

二哥可不象大哥,临结婚前才把大嫂亮出来。二哥的女朋友林娜和二哥结识不久,就和我们全家成了老熟人了。

林娜漂亮得惊人,时髦得也惊人,在她的映照下,我和大嫂顿时显得黯然失色。

妈妈受爸爸重托,找二哥调查林娜的情况。

“这种姑娘,作风正派不正派?”妈妈忧心忡仲地问。

“她是我们厂里保持了几年高产优质的标兵,业余时间还在区工大上课,妈妈你说她正派吗?”二哥笑着反问妈妈。

“她的家庭……”

“父母都是退休工人,怎么?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吧?”

“你这孩子!”妈妈在慎怪中尴尬地结束了“审查工作”,林娜便以合法身份更频繁地进出我们家了。

吃饭的时候,林娜一点儿不拘谨,盛饭夹菜,比进我们家五六年的大嫂还自如。她不住地大筷夹菜,大声称赞奶奶烧菜手艺高超,引得奶奶特别疼她。

看电视的时候,林娜就和二哥挤在一起,不时小声地说着什么,又大声地咯咯咯笑。我还看见二哥用强壮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苗条的腰,弄得我耳热心跳。

林娜和二哥好得恨不得成一个人,但又常常吵嘴,常常看见林娜抹着泪从二哥房中奔出来,硬着声说:“再上你家,我就是小狗!”可是没过两天,她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真要变小狗的话,她分十个身子也变不够呢。有一次,林娜和二哥吵得可凶了,把二哥送给她的手表都捧在地上了,而且整整半个月没上我们家。

“二哥,你们真分手了?”我忍不住问。

“哪会呢?林娜离不开我,你看吧,她会来找我的。”二哥稳稳地说。

“她为什么总跟你吵架?”

“她爱我,因为我和大学里的女同学通信,她吃醋了。”

难道爱得愈深就愈要吵架吗?大哥大嫂结婚五六年没红过一次脸,难道他们爱得不深吗?我间二哥。二哥说:“各人有各人爱的方式。”

林娜果然又没事似地来找二哥了。吃晚饭时,爸爸给林娜挟了一块肉,说:“相爱了,就要互相信任,我和你们妈妈谈恋爱时,一分手就是半年十个月的,谁也不怀疑对方的忠诚,这样才爱得长久。是吗?路青。”

“嗯。”妈妈深情地点点头。

林娜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尊重大嫂,也有点喜欢林娜,她常常会买些又便二又好看的衣料让给我,还帮我设计服装式样。在她的影响下,我也渐渐学会怎样使自己显得漂亮年轻了,于是,龙看我的目光越来越炽热,而我又是多么自得和幸福。

我已经有了一个宽厚庄重的大嫂,我还将有一个活案热情的二嫂,我的生活将是多么丰富多采呀?

“二哥,林娜姐什么时候过门呀了”我常常焦急的问。

“快了。”二哥按了下我的鼻尖。

房管所为我们的小楼进行了一次大修理,里里外外碑然一新。二哥郑重地宣布,他准备结婚,婚期也定在金秋送爽的十月。

爸爸点点头:“唔,房子刚修好,省了你们很多力,买几件家具就行了。”

然而,二哥办婚事却不象大哥那么顺当。

二楼的三间房,我和奶奶住了通晒台的那间。二哥竺然找我商量,要我们和他对换房间。

“不行!”爸爸知道后生气地说:“比比小楠,小本的那间房已经大多了,怎么还不知足?简直不懂道理!

二哥不跟爸爸争,却磨着跟我商量,弄得我好为难,违背爸爸的意见又怕得罪哥哥。幸亏奶奶出面平息了风波她絮絮叨叨地嘀咕着;“我一把年纪快入土的人了,还毛什么?当然要让小桦他们住得畅快。”她一边说一边动手把自己那些陈年老古董往二哥房里挪。于是我也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二哥房里。二哥高兴地拽拽我脑后的马尾辫,还把脸蹭着奶奶的肩撤了一会娇。为此,爸爸冲妈妈发了脾气。

二哥真是会动脑筋,他把房间都贴上藕荷色的墙布,再装上两只荷花式的壁灯,啧啧,雅极了。那天,他自己动手在刚刚粉刷过的墙上凿了几道凹槽,说是要埋壁灯的电线。爸爸下班回来看见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二哥的鼻尖骂:“你把国家财产当儿戏呀?!”

“爸爸,明天我就会把它们修补得天衣无缝的。”二哥不跟爸爸吵,慢慢地磨。

但爸裁和二哥之间终于还是爆发了一场“大战”,原因是二哥不愿象大哥那样简单地操办婚事。

二哥说:“爸爸,现在都八十年代了,还让我们去住草房穿草鞋吗?你若不肯多给钱,就把我存在你们那儿的还给我……”

二哥话没说完,爸爸发火了:“你的钱,你的钱,你住在家吃在家,我要你一分钱吗?钱钱钱,眼睛里只有钱……”爸爸身体重重地跌在凳子上,吓得妈妈连连朝二哥使眼色。

二哥发强性说:“算了,这个婚我不结了。”“砰!”他重重地带上门走了。

“你滚,我没你这个儿子,你哪有一点象我呀!”爸爸痛心地说。

二哥和爸爸僵持了兰天没说话,妈妈慈得睡不着觉,忠厚的大哥和贤慧的大嫂拉上我一块去劝爸爸。

“爸爸,小桦的要求并不太苛刻。小桦自尊心强……”大哥缓声说。

“我担心的是他的思想,钻在生活享受里,以后发展下去很危险。”爸爸忧忧地回答。

“小桦工作上还是努力的,最近刚评上了助理工程师。”大嫂为二哥摆好。

“唉,想想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哪操那么大的心思?”爸爸深深叹了口气。

“爸爸,现在和我们那时不同了,经济好转,生活上多要求点也是合情合理的。”大嫂柔声柔气地说,“千万不要拿我们那时的标准来要求小桦呀。”

“玉芬说得在理。”奶奶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瘪着没门牙的嘴说:“你们要是不肯给钱呀,把我的存折给小桦,办喜事应该欢欢喜喜,作啥要弄得都不开心呢?”

“你们都作好人!好了好了,我不管了,路青,你决定吧。”爸爸抚着额角说。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妈妈当下就把一张两千元的存折塞给二哥,说:“省着点用呀。”

二哥用最神速的办法筹备婚事,他的新居象变魔术似地一天一个样。孔雀开屏式的吊灯,红丝绒的窗帘,大橱五斗柜应有尽有,外加装饰橱、书橱、书桌、圆桌、皮椅子,当彩色电视机、双缸洗衣机和全套人造革沙发运进家门时,我不由得叫了起来;“二哥,这么多东西,你房间怎么放得下呢?”

“傻瓜,哪能全往我房间放?”二哥指挥我们把长沙发和彩色电视机放进了客厅,一对小沙发放进了爸爸妈妈的卧室,洗衣机放进了盟洗间。

“二哥,你真好!”我吊着二哥的脖子在客厅里转圈子,原来二哥在悄悄地改观我们整个家。

妈妈望着变得富丽堂皇的客厅惊慌失措地说:“这样行吗?让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妈呀,你上别人家去看看,房子不及我们宽敞,却都布置得漂漂亮亮的。”二哥说。

“你爸爸会有意见的。”

“我跟爸爸说。我们努力工作,为社会增加财富,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越来越舒适呢?爸爸妈妈参加革命这么些年,坐在沙发上看看彩色电视,能算过份吗?大嫂和林娜又要工作又要干家务,用用洗衣机,能算过份吗?将来我们家要买冰箱,装空调。我们不偷獭,又有聪明的脑袋,为什么不能把生活水平提高得快一点呢?二哥振振有词地说

“你呀,就是能说,无理也被你说有理了。”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慎他。

“大哥大嫂,我看你们也该改善改善了,否则,跟不上八十年代生活水平。”

_“其实我们早想买对沙发,只是见爸爸妈妈都不用,我们不好意思买。现在好了,我们要攒着钱,小桦,你方心,到时候不会比你差的。”大嫂笑着回答。

“我们不怕落后,真要比生活水平,眼下我们家就习错了。要紧的是同心协力把国家经济搞上去。事儿真多,暂时也顾不上自己的家了。”大哥真不愧为“爸爸妈妈白可靠接班人”,然而他的话确实引起我思考好些问题一

又是个天高风清的秋夜。

我们家的客厅里,暖融融、温馨馨、闹盈盈,一派摧气。二哥结婚,排场比大哥大多了,单林娜的嫁妆就装石满满一部中型旅游车。林娜的姑姑舅舅叔叔婶婶都来了。尾厅里摆了四只圆台面,二哥硬请奶奶上桌喝酒,他请了厂月的厨师来帮忙烧菜,六冷盆十热炒四大菜,甜羹甜点心,到饭馆里还丰盛。

爸爸几杯酒下肚,话又多了。“想当年,我和你妈妈乌婚的时候……”

“爸爸,十元钱,枣子花生米,对吗?”我接口说,夕家却笑起来,爸爸用筷子轻轻点点我的额角。

酒席之后,二哥的许多同学来跳舞,快四步、慢三步,还跳探戈和迪斯科。

我看见爸爸悄悄地退出客厅,上楼了,便追了上去。

“爸爸,为什么不看看?跳舞不好吗?”

“你去吧,爸爸累了。”爸爸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绍步上楼。爸爸本心一定是不赞成跳舞的,但他又不想扫年轻人的兴,所以就退场了。我感谢爸爸。

客厅里哄闹起来,在笑大哥大嫂舞跳得别扭,大哥象正步走似地挪开步子,大嫂的腿象僵了一般,他俩总是撞在别人身上。然而大哥大嫂跳得那么认真,一直不停,我觉得在舞曲中大嫂显得漂亮多了。

我和阿龙跳探戈,不知不觉,我们移步出了客厅,转到花园里来了。

桂花树发出浓郁的馨香,伴着客厅里传出的乐曲一起盘上亮晶晶的月宫去了。

我喘喘气,靠在树干上,问阿龙:“今天的婚礼怎么样?好吗?”

阿龙持下一把桂花洒在我头上,笑了笑。

“你说呀。”

“挺热闹,不错。只是总象少了些什么……”

“怎么不往下说了?”

“说完了呀。”

“你坏。你怎么不说……我们以后的婚礼该是怎样的……”

阿龙惊喜地看着我说:“我们的一对,我们的婚礼要更富有诗意,象小提琴、象竖琴,象……我说不准确,反正,不会和你哥哥嫂嫂们一样。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时代不知又发生多大的变化哟……”

我偎在阿龙身旁,静静地听着袅袅的乐曲在夜风中旋转。我抬起头,看见二楼窗上映出爸爸坐在新买来的沙发里的身影,他在思考?休憩?倾听?我心中充溢着温柔的爱,我爱我的爸爸妈妈,爱我的奶奶,爱我的哥哥嫂嫂们,爱我的……阿龙……

一九八三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