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赵大人一直等在师父的府门前。

赵赟劝说多次,赵大人一直不肯走。

赵赟抬起头仰望着赵大人,内心充满了崇敬。

只有这样痴情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的师父。

以后他长大了,如果遇见喜欢的姑娘,定也要像赵大人一样不离不弃。

师父的病来势汹汹,怎么治都不见好。药灌下去,就从嘴角流下来。

皇上也派了数位太医,为师父联合诊治,各种法子都试了,收效甚微。

太医说,再这样下去,即使将来人好了,脑袋也会烧坏的。

赵赟忧心忡忡。

赵睿更是焦心劳思,但他作为朝廷命官,总有要上朝或处理政事的时候。

城郊发生一桩争田案,皇上派他去处理。他只好打起精神,离开了薛府。

而赵睿刚走不久,皇上便来了。皇上驾临府中,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大家慌慌张张地下跪磕首,大呼“圣上万岁”。皇上说了句“平身”,便往师父房中走。

太医们跟在后面。

师父有些昏昏沉沉的,听闻皇上来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皇上开始感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称师父是大礼的栋梁,大礼需要这样的人才。又说起师父的宏图壮志与创意革新,从怀中掏出了一卷书册。

书册以一根青色丝带绑着,里头写满了革新的具体条规。

皇上把书册塞进了师父的手里。

师父的脸色不再平静,睁大了眼睛。她震惊地看着皇上许久,潸然落泪。

皇上没有再打扰她,而是叫她快些好起来。还许诺等师父好转之后,两人共治江山。

赵赟为这样的君臣情谊感到动容。

同时又觉得自豪。

是师父足够优秀,才让皇上对她如此信任。

他在薛府接受的教育是心怀百姓,忠君爱国,所以对君臣携手共治,产生了向往。

也因此,忽略了那根熟悉的青色丝带。只一瞥,便忘在了脑后。

他只知道,在皇上来过以后,师父的病情有所好转,但仍旧闷闷不乐。后来还是赵大人一次一次来访,让师父重展笑颜。

甚至,师父还怀了孕。

是赵大人的孩子。

两人择日就要成亲。

赵赟不懂大人之间的情情爱爱,默默地为师父高兴着。可谁知,一场欢喜一场悲。

师父没了,他哭得像只流浪的小狗。缩在柴房两天两夜,险些饿死,被赵睿找到。

赵睿抱住了他,告诉他以后就是自己的儿子,会对他潜心教导,视如己出。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叫 薛赟。跟着赵睿回了赵府后,才改叫赵赟。

薛赟那个名字,他希望一辈子也不要再提起。因为给他起名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赵赟黯然神伤。

我在赵赟变了又变的脸色中看出,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于是追问:“我真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吗?”

他犹豫了一瞬,道:“自然是。否则,爹怎么可能认下你,还待你这么好?”

“是吗?”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只要一瞬就会瓦解。

他不该犹豫的。

但我已经明白,从他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与其庸人自扰,不如偷偷调查。

我的身世大抵有二。

或许,我的确是首辅之女,但其中有些变故,不能为我所知晓。

又或许,我的生父另有其人。

无论是那种可能,都挡不住我即将要走的路。

我叫荆月去整理东西,打算待爹爹回府后亲自跟他道别。

如今我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了,理当住到北陵王府去才对。

赵赟听闻我的打算,拦住我道:“赵年年,你疯了?成瑜刚把你托付给我,你就巴巴地送上去给北陵王妃欺负?她痛恨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不以为然道:“兄长大错特错。这个时候,她不敢动我。我有法子,让她乖乖听话!”

爹爹到家后,听闻我要回去,亦不赞成。

我劝他:“皇上金口玉言,女儿总归是北陵王府的媳妇了。以后,王府就是女儿的家。女儿不想做乌龟,永永远远缩在娘家。女儿得站起来,让成家人知道我们赵家的厉害!”

“可你,有把握对抗王妃吗?”

“我有。”我坚定道,“虎父焉有犬女,爹爹要相信女儿。若女儿有难,定会第一时间向您求助。”

爹爹拗不过我,只好叫兄长派了一队护卫送我去王府。

自然,荆月与墨雨要跟着我走。

只是可怜了洛姐姐,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除了赵府,我哪儿也不放心她去。也曾提出让赵赟送她回江州,被赵赟找各种理由搪塞。我有理由怀疑,赵赟是故意的。

一队人气势十足地拥着我的马车往北陵王府走,刚到门口就被看门狗来了个下马威。

荆月翻了个白眼,张嘴呵斥:“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连世子妃都不认得吗?”

看门狗装聋作哑。

荆月又道:“你可以将世子妃拒在门外,但世子妃可是皇上亲封,你若担得起这个责任,今日只管作死!”

看门狗脸色变得难看,不情不愿地说去通报一声。

我颇有些不耐烦,对着身后的护卫道:“按照《大礼律》,下人对主子不敬,该当如何?”

护卫首领道:“可打可杀,也可以发卖。”

“那就吊在门口打二十鞭,以儆效尤。”

这是我成为世子妃后烧的第一把火,自然是越烈越好。

我得叫下人们明白,北陵王府不再是王妃一手遮天。

新来的女主人,要一步一步夺权。

其他下人吓坏了,说要去禀告王妃,我一个眼神,令他们止住了脚步。

而后径直闯向风荷院。

陆月华的贴身侍婢李嬷嬷听到风声,前来堵我。在看到一队护卫时,结结巴巴:“女眷内院,岂容男子进入?”

“所以,李嬷嬷最好礼数周全,将本世子妃客客气气迎进去,否则,本世子妃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李嬷嬷蔫了,小跑着去通知陆月华。

陆月华拍案而起,道:“反了她了!立即召集王府守卫,看她胳膊能拧得过大腿?”

我直接闯了进去,道:“婆婆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儿媳不过是回来长住。莫非婆婆不承认我这个儿媳,想要抗旨?”

她冷眼看我,眼中恨意表露无遗:“赵年年,这里没有旁人,你无须演戏。我陆月华,绝不承认一个肮脏的女人做瑜儿的媳妇,更不会接受你肚子里的野种!”

“肮脏?野种?”我反问,“婆婆说得有鼻子有眼,莫非是亲眼瞧见?若非亲眼瞧见,你又如何确定这就是事实?难道在成瑜与赵娉婷之间,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

她冷哼:“你休想套我的话。”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抚着自己的肚子道:“听琰琰说,婆婆一直不支持成瑜上战场杀敌,每每成瑜自作主张,婆婆都心疼得紧。此番出征,倭人是前所未有的凶残,且携许多火药,可谓生死难料。成瑜又是主将,得冲在前头,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北陵王府可就后继无人了。”

我如是说着,心揪成了一团。

陆月华目光猩红,悲愤交加:“赵年年,你还有没有良心?若不是为了你,瑜儿会去抗倭吗?他这般真心待你,你却在背后咒他,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狠毒至斯?”

我保持镇定神色,道:“我再狠毒,也比不过婆婆。落胎之仇,这儿还记着呢。”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婆婆下手从来都是快准狠,对自己的亲孙儿尚且如此,对我就更不必言。所以此次,我算是自投罗网。接下来婆婆大概会继续使用诡计,对我和我腹中胎儿下手。但儿媳要在这里提醒婆婆,成瑜若有不测,儿媳腹中的可就是他的遗腹子。婆婆若不想让成家这一脉断了,尽管冲着我来。”

陆月华盯着我的肚子,面色狰狞纠结。

我不再理她,叫荆月带我去成瑜的屋。

荆月有些担心:“世子妃,您就不怕王妃不吃这一套吗?”

我想起自己方才对成瑜的诅咒,心中阵阵酸楚。缓了缓,才回答:“陆月华并未亲眼瞧见,对我的清白持怀疑态度。自然,对我腹中孩子是否为成家血脉,亦持怀疑态度。可成瑜一天不回来,我腹中的孩子便是她所有的希望。因为最坏的结果,她承担不起。”

她绝对不能忍受,看着北陵王为了延续香火去与别的女子交颈缠绵。

两害相权,她懂得怎样才最利己。

荆月听我一番分析,微微松了口气,点点头,引我至成瑜所住的踏霜院。

以后,我便是踏霜院的女主人了。

成瑜居住简单,几间屋子一目了然。除了卧房、书房、练武房,再无其它。

我瞧了瞧练武房旁的一块空地,叫荆月有时间砌一个简单的厨房出来。虽说王妃短时间内不会动我,但东西还是吃自己做的比较放心。

院子里树很高,还有一口水井。荆月说,井水甘甜,泡茶喝最好。且井底连通附近的一个温泉,水四季温热,孕妇也可饮用。以前成瑜从军营回来,就直接站在井边打水冲澡。

听到冲澡二字,我眼前突然浮现成瑜那精壮结实的胸膛,脸上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