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哆嗦着唇,摇着头道:“不,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冯公公继续捏着他的尖嗓,阴阳怪气道:“这么多人亲眼所见,还能冤了他不成。杀亲信是事实,放走伊藤也是事实。皇上面前,本官一定要参他一本。”

“或许其中另有隐情,等成大人回来问一问再下定论也不迟!”常平据理力争。

冯公公阴森地盯了他一眼。

常平这才想起,这冯公公来头不小。他是沈家的人,是被皇后一族扶上去的。

皇上让他来当监军,本质上也是为了平衡沈家以及与赵家有了牵扯的北陵王府。

得罪这阉人,便是与沈氏家族为敌。

常平站在成瑜那边,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只能选择忍耐。

城墙外的成瑜不知从哪里又捡来一柄枪,浴血奋战,杀死了掩护伊藤逃走的十几个倭兵,对着伊藤及几个亲信离去的方向愣了一会儿。

他看起来似乎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懊恼。

冯公公更加得意了,对着常平道:“你说里面有误会?你看成元帅的表情,像是有误会的样子吗?”

这么远,哪能看得清表情?冯监军说的话真是太夸张。可成瑜的样子,的确就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常平有些纠结,毕竟成瑜的反应不大正常。

可他相信洛大人。

洛大人说前来支援的成大人是个好官,那就是好官。

在成瑜大军的反攻下,倭兵死的死,伤的伤。当然,混在里头的玉氏也遭受了巨大的伤亡。

成瑜喊了声:“穷寇莫追。”

然后鸣金收兵。

他高扬的披风上全是血,逆着光返回的样子像一个英雄。

冯公公速速跑下去,叫上了一队精兵。因为走得过急,下石阶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幸好常平将他扶住,才不至于受伤。

这阉人丝毫也没有感激,而是嫌弃地拍了拍常师爷碰过的地方。

常平尴尬地一笑,退到了后面。

善良是本能,有些人永远都不会拥有这么高贵的品质。虽然常平对他无可奈何,但种下恶因总会有恶果。

成瑜刚入城中,就被冯公公的精兵包围。

“公公这是什么意思?”他眉头一蹙,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 。

冯公公言辞振振:“你杀了自己人,就是为了放跑敌军首领!”

成瑜不屑道:“那两人在身后偷袭我,为何杀不得?”

冯公公大笑:“当时我们都看着,哪有人偷袭你?他们的兵器,可好好地在手上握着呢。”

“难道公公不知,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暗器?”

成瑜的蔑视叫冯公公火冒三丈,他斜着眼睛盯了眼自己手底下的一个狗腿。那狗腿捕捉到上司的眼神,立马会意,拍了拍手,就有人牵出来一条大狗。

大狗很乖,以为他们是常平的朋友,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头顶,横着一根钢针。

成瑜瞧见了,心猛地一缩。

这是洛鸣大人的狗,守心。

洛大人战死沙场,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倭兵的铁蹄,早已将洛大人的尸体踩成肉泥。

如今,他要眼睁睁看着守心死吗?

洛大人走了,只剩下一个女儿和一条狗。洛英英是年年最好的朋友,成瑜不知道回京后怎么跟年年交代。

洛英英会痛不欲生,唯有这条狗能带给她安慰。

所以,这狗不能死。

可要自己为了这条狗而认罪,成瑜做不到。

冯公公开始加筹码。

另有一根钢针,抵在了常平的脖子后。唯有成瑜所在的角度,才能看到。

冯公公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成大人,咱家不是大理寺的人,定不了你的罪。只是例行公事,将你押回京去审问而已。只要你是清白的,大理寺自会将你无罪释放。”

成瑜在心中冷笑。

被押解回去,等待他的必然是早已准备好的“充分”的证据。一入大理寺大牢,他哪里还会有什么清白。

轻则贬为庶民,重则判处死刑。这个后果,他早就想到了。

但他看了看常平,又看了看手心,只犹豫片刻,就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冯公公的精兵一拥而上,卸下成瑜的兜鍪,脱掉了他的战甲,用铁链将他捆了起来。

再拉出早已准备好的囚车,像对待牲口般将他赶了进去。

身后的士兵门忍不住出声:“元帅,您不能认啊……”

“是啊,元帅,我们愿以死相搏……”

还没说完,带头“捣乱者”就被冲上来的冯公公的“狗”杀了。

“余下再言者,格杀勿论!”阉人耀武扬威。

成瑜垂下了眸,捏了捏拳头。

倭人死伤太重,就算跑了一个伊藤,也成不了气候了。

再则,他的母国不会饶恕他。

冯监军交代让常平及江州城内其他大大小小官员善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囚车被重兵包围,押送回京。

一路上冯监军不停地叫人作践成瑜,少给饭吃,少给水喝。

成瑜肉眼可见地瘦了,憔悴了。嘴唇也干得裂开了,血渍黏在嘴角。

冯监军心里高兴。

他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回京后会有怎样的赏赐呢?沈大人、沈皇后、二皇子,这些个位高权重的人,想必会更加倚重他。

他的前程,是可以预见的光辉锦绣。

京城。

战争的消息用信鸽与八百里快报两种方式传来,洛姐姐担心不已。

邻城被烧杀劫掠,很快便轮到江州了。

她的父亲就在江州,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大哥说,圣上震怒,放言倭人欺人太甚,虽远必诛。

希望全寄托在成瑜身上了。

因路途遥远,消息的传递要比实际战况慢些。此刻倭人,想必已经在攻打江州。

原本不信神佛的洛姐姐忧思太过,又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拜佛,想出门时却被大哥阻止了。

大哥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保重自己方为第一。

洛姐姐知道他说得有理,闷闷不乐地答应了。

哪知道第二天,大哥就捧了一尊佛像回家,说是从城外寺庙里求来的,由高僧加持过。

洛姐姐看向大哥的眼神,终于有些不一样了。

说不上有多喜欢,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讨厌。

我在相府与北陵王府两边来回跑。

不仅有大哥的人护着我,北陵王也十分紧张我的肚子。

倭人凶残屠城的消息传回来之时,陆月华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她见到我十分激动,用手指着我痛骂。

“你这个丧门星!都是因为你,瑜儿才会去那种鬼地方!”

我不想和这个一点也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无知妇人纠缠,道:“婆婆请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州乃富庶之地,乃圣上所有,你以‘鬼地方’相称,若隔墙有耳被人听去,朝堂之上,北陵王该如何自处?”

她自知有愧,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的肚子道:“你不过是仗着身份不明的一块肉,作威作福罢了。妇人总有生产的时候,我就看你能够嚣张到何时!”

身份不明?她又拿我的清白做文章!

我冷冷一笑,道:“生产后确定是成家子孙,儿媳的地位也就稳固了。且儿媳出身相府,身份尊贵,不比有些人通房丫头上位,恬不知耻。儿媳累了,就不打搅婆婆休息了。”

她怒气冲冲地看着我的背影,暴躁得跳脚。

通房丫头,也就这点礼数。

翌日我去相府陪洛姐姐,刚至院子,就看到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溜进去。

身形矮小,身材丰满。即使乔装打扮,也能认得出是赵娉婷。

她大概又是用了什么诡计,骗过了看守的丫鬟和仆人。

只见她东张西望,确定四周无人后,进入赵赟为洛姐姐布置的佛堂,伸手就要去抱佛像。

突然,洛姐姐一声厉喝:“赵娉婷,你要做什么?”

赵娉婷“咯咯”地笑:“听说倭人打到江州了,而你的亲爹刚任江州的知府。真是可怜啊,新官上任,就要遭受这种劫难。你祈求神佛保佑他,可神佛凭什么要保佑他?就凭他的女儿堂而皇之霸占别人的家?”

洛姐姐不想与女疯子讲道理,只说:“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你若不肯,赵赟的人自会来押你。”

赵娉婷目露凶光:“这里是我的家,你竟然叫我出去?你以为你是谁,我爹叫你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不过是一句客气话,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相府的千金小姐了吗?还敢提我哥,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作为宛如一个风尘女子般叫人恶心吗?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家破人亡!”

说罢,赵娉婷双手高高举起,一用力,佛像被摔得粉碎。

她癫狂地笑了:“哈哈哈,佛像碎了,你的许愿也就不灵了。洛英英,你爹必死!”

洛姐姐看着地上的碎片,泪水慢慢地溢出了眼眶。她的父亲远在千里之外,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日夜牵挂,所图的只有一个平安。可是赵娉婷将她的愿望打破,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

她的脸如同被人抽了一耳光,生疼。

泪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风微凉,带来一朵细小的芦花,洁白、无瑕。不知不觉,竟飘到了洛姐姐发间。

赵娉婷嫣然妩媚的脸上喜色难掩,像一株沾满了毒液的花朵徐徐绽放:“瞧,洛英英,上天都要你头戴白花,你爹注定要死在倭兵的铁蹄之下。”

洛姐姐脸色苍白如纸,摘下了发间的芦花。她极力压抑着,压抑着。

我再也看不过去,进去抓住了赵娉婷的手。望着那一地碎片,将她的手掌对准逼近。

她大叫:“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

我恨声道:“如此恶意诅咒他人父母,你就不怕遭天谴?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洛大人若有半点闪失,我一定找到你亲娘的坟,挫骨扬灰!”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窗外风声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逼近。我探头一看,瞧见白色的一大片。饮雪脚脖子上绑着个小竹筒,找了个地方蹲下。我甩开赵娉婷,去看成瑜写来的信。

我的心是颤抖的,手也是颤抖的。我激动地打开信笺,既想快点看到江州的现况,又怕现况不如意而不敢看。

最终,我还是硬着头皮逐字逐句地默念了起来,当读到那一句——洛大人舍身尽忠,尸骨无存时,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大概是我的反应有异,引起了洛姐姐的疑心。

冷不丁,我手中的信笺被夺走。

我想阻止洛姐姐看,但她已经看到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最让她痛彻心扉的那句话,然后将赵娉婷的手掌按到了碎瓷片中。

在赵娉婷发出尖叫前,我拿帕子堵上了她的嘴。

洛姐姐的颊上犹挂着泪珠,声音很轻,里头却含了令人震颤的破碎之力:“赵娉婷,我爹死了,你为什么还好好地活着?我爹尽忠职守,保家卫国,百姓有难,他第一个奔在前面。而你呢?你只知道去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争抢的路上连做人的良知都丢了,你说,你凭什么活着?你配活着吗?”

赵娉婷满手鲜血,痛得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