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赔了孙子又折外孙,整个人苍老了好几岁。
皇后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然后爬上前,抱起儿子的脑袋。
皇上抽回了剑,飙起的血溅了皇后一脸。
皇后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她张嘴,发出声嘶力竭的控诉。
“皇上,虎毒不食子啊!”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皇后这样的言论,是忤逆,是僭越。只要皇上想,随时都可以废后。
沈家所有人中,沈凌最识时务。二皇子犯下重罪,皇上就是诛了沈家九族也不为过。
没受牵连,有沈家势大、时机未到、沈家仍有价值等各方面的缘故,尽管不是因为皇上仁慈,也该心怀感激。
至少,面上应该如此表现。
沈凌从后面拉住皇后,一只袖子掩住了皇后的嘴。皇后刚想说话,被沈凌一个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沈凌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因为一时冲动而害了整个家族。
悲愤不应该露在眼里,悲愤应该放在心底。
皇后看懂了,极力地克制着。她剧烈地颤抖,再无往日的雍容。
内侍进来收拾,用担架抬走了二皇子。之前还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白布覆盖的尸体。
水桶与抹布被拿进来,不一会儿便擦得干干净净。
熏香再次燃起,盖过了血腥味儿。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成瑜、赵赟心底并不轻松。
他们被这场面震撼到。
明知帝王家无情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皇上那不带犹豫的、决绝的一剑,让他们对这个君王更增畏惧。
赵娉婷裙子下的双腿抖得厉害,她用指甲掐着手心,以疼痛逼迫自己冷静。
崔郾则如一提线木偶般,面无表情地跪在赵娉婷身侧。
二皇子的尸体被抬走后,皇后的心也跟着死了。她眼皮一翻,晕倒在地上。
沈凌恳求皇上为皇后娘娘召太医诊治,皇上沉默半晌后准了。沈凌如蒙大赦,与内侍一同将皇后扶了出去。
临出去前,他的眼神狼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是这些人联手逼死了他的孙子、外孙,他沈凌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外头同样有内侍在处理尸体,亲孙子沈群也被抬上了担架。沈凌心里“嗤啦”一声,仿佛整颗心被雷劈成了两半。
殿内,赵娉婷还在流泪。
她见皇上不言不语,哽咽道:“二殿下走了,臣女理应随他而去,无奈腹中怀了皇家的骨肉,臣女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不喜欢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见了就觉得闹心。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最倚重的赵子柳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女儿。
但她腹有骨肉是事实,举证有功亦是事实。皇上想了想,道:“从明日起,你就是二皇子妃,整个府邸暂由你掌管,将来让孩子承袭。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你生下的,必须是朕的亲孙,否则……”
话不必说透了,赵娉婷不是傻子。
皇上的眼神只在崔郾身上停了一瞬就移开了,写满了明明白白的不屑。
低贱的蝼蚁不配强者的凝视。
皇上随时都能要了欺君者的命。
赵娉婷见好就收,向皇上告退。皇上准许,看向成瑜。
“听说,子柳对义女比对亲生女儿还好。”
成瑜点头:“是贱内的福气。”
虽无婚礼,却有皇上诏书。称一声“贱内”,在情理之中。
皇上产生了好奇:“那女子什么来历,竟然同时赢得了你与子柳的心。莫不是子柳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成瑜的心都快要跳出来,堪堪压下悸动,道:“臣不敢妄议赵相。”
进退有度,呼吸平稳。
没有露出破绽。
“以你二人的聪慧,应该知道如何应对今日之事。朕累了,你们就先退下吧。”
成瑜、赵赟告退。
赵娉婷回到二皇子府,坐在朱旭曾经坐过的椅子上。
一排下人整整齐齐跪好,叫她“二皇子妃”。
她挥手让他们下去,来到了二皇子的卧房。
闭着眼睛躺在二皇子铺着锦缎的**,她充分感受到了鸠占鹊巢的快乐。
以后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了。
一个矮小的人形闪进来,对着她冷笑。赵娉婷睁开眼睛,看到老黄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她坐起身来,带着傲气:“朱旭已经死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老黄张嘴,露出一口黄牙:“看我的女儿,如何母凭子贵。”
赵娉婷被说中心事,也不惊慌:“皇上还有两个儿子,你怎么就确定我腹中的一定能继承皇位?”
“将军会在遥远的巨岛国助你,两个皇子终将死于非命。”
“万一我生下的是个女儿呢?”
“女儿?”老黄呲着牙,“桀桀桀”笑了,“你确定,你能生得出女儿?这辈子,你有儿女的福分?”
“你爹终归是你爹。”老黄走至床畔坐下,与赵娉婷挨得极近,“你这个孩子,四五个月就要考虑弄死了。否则,它不死就是你死。不过你不用担心,假扮孕妇即可。到时爹会在外面找个孩子送过来,替你解决这棘手的问题。”
“找个孩子?”赵娉婷反问,“找的,怕不是个倭人?”
老黄眯着眼道:“我的乖女儿啊,爹教你一句话——有些事,放在心里比较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长辈做事,晚辈不要深究,你只要知道,你生下的是大礼皇帝陛下的好圣孙就够了。”
赵娉婷脸上堆满了笑容,心中却已经在想办法。她要找个机会,弄死这人见人憎的倭矮子!
老黄终于出去,赵娉婷觉得很疲惫。
她闭着眼睛休憩,一只手抚上她的脚。
崔郾看了一些有关孕期调理的书,知道孕妇容易腿脚抽筋,所以他寻着空,就给赵娉婷按揉。
赵娉婷看着这个男人卑躬屈膝趴在自己眼前的模样,只觉得厌恶。她不要这样的男子,她喜欢的是英雄。蝼蚁的触碰让她觉得恶心,但她又不得不依靠这蝼蚁。如果说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对她真心真意,那么此人必是崔郾无疑。
她的大业离不开一条忠心耿耿的狗,那么就暂时忍受好了。等到功成,再卸磨杀驴也不晚。
赵娉婷开始哭泣,一声一声,哭到崔郾的心里。崔郾知道老黄刚刚来过,猜到是老黄给了赵娉婷气受。
他早已把自己当成了赵娉婷的男人,自然不忍让她被人欺负。
于是他用袖子轻轻地擦掉心爱之人脸上的泪,坚定地告诉她:“你想怎么报仇,告诉我。只要我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你和孩子。”
崔郾的话口气未免太大,但二皇子不养废物,以他的武艺,杀一个老黄绰绰有余。
赵聘婷露出了笑容,声音冷冷的:“我要他死无全尸!再把尸首扔进粪坑里,长长久久地泡下去。”
崔郾温柔道:“好,你等我。”
坤宁宫中,沈依依哭得死去活来。
一开始,她是没有眼泪的,只是干嚎,发出的声音像破絮。
她想儿子,尤其是在看到儿子以前送进宫来逗她的小玩意儿后,思念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从十月怀胎开始,她就知道她这辈子只有孩子一个亲人。
丈夫不爱她,爹娘把她当成振兴家族的工具,只有孩子,切切实实是属于她的。
她看着孩子呱呱坠地,牙牙学语,再到后来英姿勃发,心中满满都是感动。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本性并不坏。
朱旭一出生就是嫡子,理应早早地被立为太子。可是皇上不顾大臣立太子的呼声,愣是让人猜不透内心的想法。
沈依依想:如果皇上能够多信任儿子一些,儿子也不至于走上岔路。
自己的江山,何至于拱手让人?
这一切都是皇上的错,是皇上的冷漠造成了儿子的悲剧。
她痛难自抑,咬着被子发疯似的捶打枕头。
一直到沈凌进来。
沈凌没有安慰她,第一句话便是责怪。
“我们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女儿!”
沈依依蓦地回过头去,双眼猩红。
沈凌恨铁不成钢道:“从小爹就教你,个人得失事小,家族利益大于一切。沈家家训如此,一刻都不能忘记。现沈家连折两员,你却不思己过,在这儿伤春悲秋,丝毫不把家族危机放在心上。你说,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女儿?”
尽管沈依依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可那时沈家满门荣耀,朱旭也好好儿的,刻薄冷情伤不了高高在上、手握权柄的人,因为拥有的实在太多。可现在她失去了儿子,等若失去了一切,亲爹在她伤口上撒的每一粒盐,都叫她痛不欲生。
“庆妃懦弱,好在生了个儿子。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着办!”
沈凌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遍体鳞伤的沈依依。
庆妃的儿子,是三皇子朱梓。一个纨绔,沈依依从来没放在眼里。
沈凌的意思明明白白,是想让她收养朱梓。一个儿子死了,那边再培养一个儿子出来。
至于骨肉情缘,在沈凌眼里是不存在的。只要朱梓能为沈家所用,他就把朱梓当外孙。
沈依依在沈凌背影消失的那一瞬嚎啕大哭,再也没了牡丹的雍容。她卸下了皇后的身份,就像一个失去孩子的寻常女子。
她哭了很久,哭到眼泪都干涸了,宫女们一个也不敢劝,只有从小一起陪她长大的月华默默地替她递上手绢。
她一遍遍地问自己应该怎么办,到后来渐渐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儿子还小,高兴地喊她母后,但画面一转,孩子的脸变了。变成了别人的儿子,朱梓。
朱梓跑进她的怀里,亲亲热热地看着她。
她一把将朱梓推开,四处去寻找儿子。
身后,是朱梓聒噪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