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立下大功,皇上少不得要奖赏,下令大宴群臣,宴会在半个月后举行。
这不似皇上作风。
他对成家一贯冷漠,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示器重。尤其是在北陵王府与相府联姻后,皇上更该提防才是。
且二皇子刚死,皇上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可疑。
我越想越不对劲儿,吃饭也不香了,被成瑜察觉,问我为何事烦心。
我道出疑问,成瑜笑道:“看来你还不算太笨!皇上此举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来麻痹敌人的。难道你没发现,赵赟在收拾东西了吗?”
“大哥要去哪里?”
成瑜回答:“自然是根据小芋头查来的证据,将倭人的据点一一捣毁。咱们的这位皇上啊,信的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一套,大礼国土之上,岂容他人践踏?”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为什么要让大哥去?你抗过倭,你的经验更为丰富!”
成瑜耐心道:“正因为我抗过倭,在倭人之间属于熟面孔,人一到,敌方的探子就心生警戒了,所以啊,赵赟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才不信:“你已经打了胜仗了,在百姓中有了威望,皇上怕你功高震主,所以找人分你的功呢。”
成瑜听出了我言语中对皇上的不满,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用出生入死,还可以陪在你的身边,看着孩子出生。”
“是啊,因祸得福。”我不由得感叹。
成瑜搂紧了我:“虽说皇上给了你北陵王府世子妃的名分,但没有仪式我怕你会遗憾,所以,接下来我会派人着手准备,定要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也免得京中一些见不得别人好的夫人小姐乱嚼舌根,在背后议论。”
我不畏流言,但他在乎。故而他的美意,我欣然接受。
“想要办得风风光光需要时间,婚礼大约定在庆功宴之后。”成瑜算着日子道,“对了,岳父大人说,皇上已经同意你去翰林院当个执笔小吏,明日起就可任职。自然,有了官衔,你就是文武百官中的一员,半个月后的庆功宴,你也可参加。”
我扬起了嘴角,笑意还没到眼底,成瑜又说:“不过,你只是一个小吏,与我堂堂北陵王府世子可差远了,按照身份地位,我坐上席,你嘛……”
成瑜的声音拖得老长:“只能坐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
看着他一边揶揄一边坏笑,“气”得我捶了他一拳。成瑜抓住了我的手,道:“夫人,气大伤身,要是动了胎气,看为夫怎么治你。”
看来二皇子死了,他心情大好。
风子岩那里也出了结果,查明老黄是个倭人。还查到老黄经常出入二皇子府,包括二皇子生前与死后。
死后还去,摆明了是冲着赵娉婷。
风子岩还查到,二皇子府中的崔郾在街边一个书铺买了两本十分可疑的书,一本叫《孕妈录》,一本叫《养儿记》,付完银子后低头疾走,鬼鬼祟祟。
成瑜冷笑道:“原来朱旭临死前说的都是真的,赵娉婷腹中孩子是这个叫崔郾的。赵娉婷好厉害的手段,连朱旭的手下都被她迷住。”
我摇头道:“成瑜,你错了,赵娉婷心气这么高傲的人,怎么甘心委身一个下人?再根据你说的朱旭那心知肚明的样子,八成是朱旭下令让赵娉婷与崔郾圆房。可见赵娉婷在二皇子府的那段日子,过得如同噩梦一般,也正因为朱旭无情无义,赵娉婷才会反咬一口。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成瑜、风子岩异口同声道。
“当初我狠狠踢了赵娉婷一脚,位置乃是胞宫所在,大夫说,她以后再也不会怀孕了。可现在却挺着个肚子,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成瑜思忖着道:“也许,是假孕。”
我再次摇了摇头:“不大可能。赵娉婷怀的是皇上的长孙,宫中太医总要看一看的,如果被发现,那是死罪!所以我怀疑,她是服用了某些禁药,可以令人短暂心想事成,却会给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风子岩一拍脑袋:“说起这事,我想到了一封情报。情报上说,朱旭曾找过一个以治女子病闻名的老大夫,进府给赵娉婷医治,后再也没有出来。这大夫曾经研制过一种药,令京中的夫人们心动不已,名为‘生子’,霸道无比。许多夫人服用后,不久便有了身孕,但结局,九悲一喜。因事先签字协定,大夫无须负责。纵然如此,他亦良心不安,后来再有人求上门来,一概拒绝。”
我的怀疑得到了证实:“赵娉婷果然服用了虎狼之药。她的孩子,注定生不下来。她霸占着二皇子府,打的是‘狸猫换太子’的主意。可惜被风公子的情报网窥到了真相,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只剩下一事。
“风公子,你见多识广,有何奇物,能验出骨肉亲缘?”
风子岩托着腮道:“我家的商队曾经到过一个小岛,那里住着一些尚未教化完全之人,做事粗蛮,喜欢武力解决问题。幸好商队里有几把火铳,打死了老大,那些人欺软怕硬,便不敢胡来。商队用中原的玩意儿跟他们换了一些东西,比如矿物药草之类。其中有一种药粉,撒到两人的血中,若是血亲,血自相融,反之,排斥。他们的祖宗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后世世代代用来测试妻子对自己是否忠贞,如有发现妻子红杏出墙,便把女人和孩子一起浸猪笼。”
我大喜:“这药,你手上有吗?”
风子岩道:“没有。不管是海岛还是中原,统治者皆爱用残忍的方式解决问题。诚然世上的确存有**,但更多的却是忠贞不二的好女子。男子呢,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冷落妻子,甚至拳打脚踢。许多女子是对丈夫死心了,不得已寻找慰藉,又或者被人陷害,失去清白。所以这样的药,我不屑用来挣银子。不过,你既想要,以你我的交情,我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你寻来的……”
听到这里,成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风子岩立即改口:“以我和阿瑜之间的交情,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说完一脸后怕地看了成瑜一眼,还不停地拍打着胸口表示惊魂未定。
成瑜没好气道:“省省吧,别装了。”
风子岩大呼:“叫你看出来了,真没意思,我去找药了,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了!”
成瑜翻了个白眼。
封赏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其间,赵娉婷没有任何异动。
她像是学乖了,知道作妖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如连日龟缩在二皇子府,也好省去许多麻烦。
只是,不知道沈凌沈大人与皇后会怎么对付她。
明面上,自是不能动她。
她亦加强了戒备,在府中安排了许多大夫,吃的用的,格外小心。
其间爹爹连着叹了好几次气,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他是在思念赵娉婷。理智上这个女儿罄竹难书要不得,情感上却无法彻底割舍。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赵娉婷真正的身世道出,可没有证据,终究还是不曾说出口。
幸好风子岩凭借强大的财力,在封赏宴前一日取得了那味名叫“忠贞”的药粉,我将之放进发簪中空的细管里,再用锡箔封住,外头又塞上珍珠,看起来与一般发簪无甚区别。
平日里接触不到赵娉婷,就只能趁着封赏宴了。成瑜招招手,她固然会像狗一样爬过来跪舔,但成瑜是男子,不能随便与二皇子遗孀搭话,这个艰巨的任务,就只能落到我的头上了。
封赏宴是在晚上,下午我们就出发了。成瑜怕秋夜太凉,给我准备了一件厚厚的罩子,一路上热得我微微出汗,直到下了马车我才发现他的先见之明。
因着我爹开道的缘故,负责检查的禁卫没有太过仔细检查我的簪子。一路顺利,我们相携来到后花园的中央。
此处有一片巨大的空地,已经摆满了桌椅,许多内侍守在一边,宫女们不停地上着凉菜。
因为不敢让皇上久等,有好些大臣已经早早地候在这里。我爹一到,就成了众星拱月的存在。尤其是在次辅沈凌近日失势的情况下,奉承我爹的人更多。
我对这些朝廷命官实在有些不大懂。
明明我爹并不吃这一套,他们还要可劲儿地巴结。丢了颜面,又捞不到好处。
成瑜似看出了我的内心想法,道:“你以为的奴颜媚骨,在他们眼里叫圆滑周全。人都是爱随波逐流的。眼瞧着他人都在拍马,自己若掉队了,便显得一个人清高,会成为众矢之的。与其说他们是在奉承,倒不如说是在自保。毕竟,清正廉洁、刚直不阿又能走进内阁的,也就岳父大人一人。更多的,死在了前行的路上。所以有的时候,不必太在意过程的姿势,只要能到达终点,一切便都值得。”
成瑜的话,让我对他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我原以为以他的性子,是不屑圆滑的。诚然他自己不愿成为圆滑之人,但他却尊重别人。这样的格局,叫人钦佩。
也叫我懂得了,世道不易,可以妄自揣测他人,但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抱轻视之心。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谁又比谁高贵。
孕中,不喜热闹场面,我有些闷,决定去花园附近走走。
成瑜原本要陪我,却被北陵王一眼看见。老父叫他,成瑜十分为难。
我劝他道:“去吧,这些日子你回王府的次数寥寥,王爷该是想你了,父子俩说说话,也好冰释前嫌。”
“可我担心你。”
我“噗嗤”一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里可是皇宫,有谁敢胡来。再说有小月在,谁还能欺了我不成?”
站我身后的荆月打着包票:“主子您放心,属下一定保护好夫人。”
成瑜一想也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孩子喜欢清静,我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真实的皇宫与我想象中的不同,并无一丝奢华气息。反倒像个农家园林,叫人生出亲近之意。
小月说,那是因为本朝的开国皇帝穷苦出身,知道老百姓的苦难,他是受万民拥戴推翻前朝暴君登上帝位的,心中怀有万民,没道理老百姓过着贫寒的日子,自己却骄奢**逸。所以吃穿用度皆十分节俭,并留下遗言叫后世子孙一定要遵从。
我不禁对朱家先祖肃然起敬。
园子里还有花果、菜苗。高高的秋丝瓜藤挂在果树上。
丝瓜也称思挂,寓意思念与牵挂,代表福禄,甚是吉祥。也不知是谁,有如此雅好。
正想着,树丛里忽然发出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
作为过来人,心生尴尬。
再看荆月,亦是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就是再蠢,也知道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为了不横生枝节,拉起荆月就走。
可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枝,发出“咔嚓”一声。
极其轻微,料想不会有事。身后却传来了穿衣的“簌簌”声,以及一个女子警惕地喊道:“站住”。
我怎么可能听她的,在荆月的搀扶下急速奔走。然而我们忽略了一点,我与荆月均对此处地形不熟。
眼看着就要被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我们面前,指了一处地方让我们藏身,然后自己张扬地走过去,与那女子打了个照面。
“母妃。”我听她甜甜地叫。
“本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琰琰。你不陪着宣儿一起,怎么来本宫的思挂园了?”
怪不得!
露面的是淑妃。思桂园是她的地盘,无论如何她都干净不了。与其暴露奸夫的身份,倒不如自己大大方方站出来。左右谁被她抓到,都是一个死字。
琰琰替我扛过了这一劫。
淑妃不会动她。
她是大皇子的正妃,婚礼定在我与成瑜同一日。大礼民风开放,奉子成婚不会为人不齿。琰琰嫁入了大皇子府,就要以夫家为重。大皇子若不是有这个最受皇上宠爱的母妃帮衬,日子绝没有这么好过。
所以琰琰为了丈夫的荣耀,绝对不会把今日这事儿说出去。淑妃就算心头再恼火,也会认可这一点。
成琰琰应是发现了我,尾随我而来,想要阻止,却来不及。
故而一身轻,未带任何礼物。
她随机应变,摸着肚子道:“这不您的孙儿想您了,在儿媳的肚子里闹个不停,儿媳拗不过他,特意带她来见您。”
孙儿?
琰琰怀的是个小殿下!
是了,皇家血脉备受重视,应该早早地就叫太医看过了。
淑妃听着琰琰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寒暄,不再为难于她:“你大着肚子,宣儿怎的不陪,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下次本宫一定好好说他。你呀,也不可松懈,现在你怀着身孕,不能侍寝,多少的莺莺燕燕想要往宣儿身上扑,可得警醒着点。”
“是,谢母妃关心,琰琰会记住的。”
“好,那你快些去找他吧。”
“嗯,儿媳拜别母后。”
琰琰镇定地往外头走。
我记着她离开的方向。
淑妃警戒心强,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我与荆月简直吓破了胆子,蹑手蹑脚地猫着腰往外爬。幸好月份已大,胎象极稳,这一遭下来除了衣裳脏些染了些灰尘,倒也没有旁的不适。
回到正路上,我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身边的荆月却在一边嘀嘀咕咕:“听说淑妃娘娘是最受宠的,皇上一个月中至少有十天在她那里,皇上对她这么好,为何她还要背叛皇上?”
我急忙捂住了她的嘴,道:“今日之事,你就当没看见过。”
她掰开我的手,道:“还有一句,说完我保证不会再说了。刚才我自树叶的缝隙中看到了淑妃娘娘的脸,我觉得,她与你长得有点儿像。不,按年纪来说,是你长得跟她有点儿像。真是奇了,淑妃娘娘长了一张如此平平无奇的脸,皇上怎就那么喜欢她?”
我没好气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