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很会挑主子。
在宫里资历深的,都是老狐狸,心思如藕,一洞就是一窍。
想要短时间内彻底获得一个主子的信任,长公主朱夭夭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但若想飞黄腾达,朱夭夭并不妥当。
她太单纯,张扬,这样的人,不适合在刀光剑影中生存。作为公主,她的使命或许是作为皇帝笼络朝臣的工具,嫁给王公大臣。又或许会去边疆和亲,以求邦交友好。
所以徐志的心,还是向着我们这儿。
北陵王府虽然倒了,但大皇子妃还在。
未来的皇后,他得紧紧抓住。
且成瑜之前调查过他的底细,发现他是一个奸而不诈之人。有心机有手段的同时,又有着自己做人的底线。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是非在己,恩怨分明。
我松了一口气,放心了,遂向爹爹说出自己的想法,为两个孩子改姓。
他点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乾清宫你刚闹过一场,突然提出要改姓,传到皇上耳朵里,不知他又会生出怎样的疑心。”
“所以,才要爹爹的帮忙。”我连忙道,“陆月华害死了娘亲,爹爹对她深恶痛绝,不想与成家有任何牵扯,在情理之中。皇上一定能理解的。”
爹爹回答道:“也就只能这样了,但你要给爹一点时间。此要求不能提得太突兀,最好流露于细节中,让皇上自己问。”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爹爹故意装成伤怀为难的模样,长吁短叹,引起皇上的好奇,不得已说出自己的心事。
既能巧妙改姓,又能在皇上心中留下隐忍不言、甘受委屈的好印象。
实在是高。
我谢过爹爹,心头却一点儿也没有变轻松。
小意安全了,可成瑜怎么办?
我忧心忡忡地过了两天,忽然接到了徐志的信。
信中内容,叫我欣喜。
徐志道,皇上不会把士兵们的性命当儿戏。此次随行出征的,有个叫王杞的监军。他不是一般的监军,曾和赵赟一道去过玉氏,可以说,赵赟对玉氏了解多少,王杞便了解多少。
我们不能逼大哥说出机密,免得连累整个相府。但如果把心思放在王杞身上,便简单得多。
我越看越高兴。
拿捏住了监军,成瑜便有活命的可能。
只是,怎样让王杞听话呢?
我看下去。
信的末尾,只写了两个字——公主。
我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长公主喜欢成瑜,徐志便想让我利用长公主的这份痴情。
试想,如果有人帮她,偷偷地让她跟随大军而去,到了打仗之时,长公主与成瑜同进同出,王杞不敢让长公主死在战场,也就只能告诉成瑜他所掌握的资料。
天高皇帝远,传信一来一回实在慢得很。以成瑜的本事,再加知己知彼,恐怕在王杞收到皇帝新的命令之前,玉氏就已经被成瑜攻下。
徐志的法子很好。
我将信放在灯上,看着火苗噌地串起。
然后静坐桌前,给他写回信。
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好。
徐志收到后,自会撺掇长公主上路。
以长公主的智慧,只能被徐志牵着鼻子走。
悬起多日的心,终于不再躁动了。所有的难题,都有了解决的法子。
我答应过洛姐姐,有什么事都要与她说。此次,不打算瞒着她。
她听后,道:“怕就怕孤男寡女,常在一起……”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道:“不会的,我相信成瑜的为人。”
“要是长公主用药呢?她看成瑜的眼神,实在是炽热得很。剑走偏锋,也不是没有可能。”洛姐姐担忧道。
我对成瑜没来由地有着强大的信心,道:“成瑜的定力,与他的眼光一样好。且只要能救他,我什么法子都愿意试的。”
大军行进的路上,甲组小将在点兵时遇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士兵。她混在人群中,矮小,干净,肌肤白皙,分明是个女子。
小将立即将她揪出来,盘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但凡有半句假话,立即打死。”
小将显然是将她当成了奸细。
女子不慌不忙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公主都敢冒犯。既然发现了本宫,还不快去向你们主帅报告。”
朱夭夭没想到自己一混入军营,就会被发现。幸好听了徐志的建议,等快到辽宁之时再偷摸加入军中。
一路上她都严格按照徐志所作详细计划,且找了四个高手随身保护。五个人分散开,混入不同的小组。
小将听她说是公主,哈哈大笑:“哪来的乌鸦,竟敢自比凤凰?公主身份贵重,此刻正在宫中午睡呢。来人,给我拖下去。”
朱夭夭拿出一块玉佩,道:“且慢!就算你不认得本宫,总认得宫中的物件儿。要是轻易将本宫打死,当心父皇诛你九族!”
小将看过去,果然是极品的宝贝。其成色与质地,是民间寻常货色不具备的。
他不敢再随意下令,刚想命人拿了玉佩去给成瑜辨认。却见成瑜从帐篷里走出来,皱着眉头道:“何事喧哗?”
四个字一落地,成瑜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朱夭夭。
他对她没有兴趣,每次总是草草地扫两眼。想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宫里最受宠爱的长公主。
于是呵斥了小将几句,不卑不亢地给朱夭夭行了一礼:“成瑜,拜见公主殿下。”
长公主见他替自己出头,内心的甜蜜如潮水奔涌。她低下头,红了脸道:“元帅不必多礼。”
成瑜没有盯着她看,自然没瞧见那一抹红晕,转过身对小将道:“公主我带走了,你们继续点兵就是。”
说罢,走在前头。
朱夭夭羞赧地跟在后头,思绪乱飞——
天地开阔,万里无云。这里没有了他的妻,他的子,就只有他与她两人,多么宁静安好。
而且,在离开京城之前,她已经听说,赵年年为了不与北陵王府有所牵扯,已经叫赵相与皇上提出和离,并让孩子改姓为赵。
没心肝的女人!她嗤之以鼻。
和离最好,和离她才有机会!
等到成瑜立下战功,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
只要这段时间她与他培养出亲密的感情来,未来的幸福唾手可得!
成瑜坐在帐篷里,看着桌面上的图纸。
他要选择一条合适的道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玉氏边境。
朱夭夭看着这样的主帅,心中的涟漪一圈一圈往外**。他的侧脸本就坚毅好看,认真做事的样子更是将这份好看发挥到了极致。
在朱夭夭的印象里,成瑜是第二个浑身散发魅力的男子。
第一个,是她的父皇。
其实她的大哥也很不错,但她以为,那不是她的亲大哥。
不是从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可不就是两条心吗?
尤其,朱宣还抢走了母妃的爱。母爱花在大哥身上的注意力,永远要比花在她身上的多。
因此,她憎恶朱宣。
对母妃,也有压抑的怨怼。
只有父皇,真真正正地宠爱她,她要什么,父皇就赏赐什么。在父皇面前,她得到了所有的满足。
只有那一次,徐志告诉她皇帝想要除掉成瑜的心思。她去求父皇,说成家已经被贬为庶民,再封成瑜为主帅,恐怕不大合适。
父皇没有同意她的恳求,甚至狠狠地训斥了她。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父皇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
父皇的严厉,一向是对别人的。
这一回亲身体会,让她从云端跌到了谷底。
回自己宫的时候,她很沮丧。
幸好有徐志在一边打气,叫公主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列举了成瑜打过的所有胜仗,还添油加醋,硬生生地把一个战将,说成了战神。
公主本就心悦成瑜,这一番话下来,更是对成瑜充满了渴望。
其实赵赟也同样战功赫赫,朱夭夭听过不少他的事迹。
但她见到赵赟却无感,偏偏对成瑜情有独钟。
可见光有战功并不具备足够的吸引力,男人还是得有一张脸。
脸加内里的才华,两相结合,对女子来说,就是致命的幻药。
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此刻她痴痴地瞧着,心想自己真是来对了。父皇已经同意了首辅递交的和离书,这意味着成瑜现在是自由身。他可以再次选择自己的良配,过余下的日子。
这也是她奋不顾身前来找他的重要原因。
如果不是希望近在眼前,她怕自己没有勇气。
她托着腮,享受着只有二人的天地。
吉林很冷,但她心里开了一春的花。
终于,成瑜看完了地图,又去翻一沓厚厚的纸。
纸上,是他派人混入当地百姓之中,打听到的消息。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主帅,他清楚地知道百姓的重要。
再从中筛选,必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朱夭夭看得久了,便心疼起成瑜来。她拿起一个杯子,皱了皱眉,拿热水冲洗了三次,才使杯子变得干净,而后重新沏茶,端到成瑜身边。
“主帅,喝茶了。”
她长这么大,除了父皇、母妃,以及皇后,还未给谁泡过茶。
她以为自己的“屈尊降贵”会换来成瑜的感激,然而并没有。
成瑜蹙着眉头看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在皇宫,公主是君,下官是臣,公主的恩赏,下官不敢不受。但现在这里是军营,只有兵将之分。我是将,而公主连兵都不是,却在主帅的眼前晃悠,打扰主帅处理军务。”
朱夭夭未料到成瑜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睫毛一颤,委屈得不行。
“惊喜”还在后头。
成瑜瞥了眼一尘不染的被子,以及不远处一滩水迹,继续道:“此为其一。公主所犯第二个错误,便是扰乱军心。”
朱夭夭分辩:“我没有。”
成瑜严肃道:“在军营里,要想让士兵对将帅心悦诚服,除了要有出色的战斗能力外,还得做好管理。管理秩序容易,管理人心却难。这么多年来,我在京中虽然样样讲究,可到了军营,一贯与战士们同吃同住。我不曾将他们当下卒,而是当作我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连一碗茶都要特殊对待,公主这是置我这个主帅于何地?”
朱夭夭虽然不高兴了,但成瑜的这番话,她还是听得懂的,并深深为之折服。
她张了张口,道:“下回……”
“我不会了”四个字卡在喉间,被成瑜生生打断。
“还有,就是第三条,公主听好了。将士们不只要操练,还得负责自己的日常生活。虽然有专门做饭烧水的,可劳力还是十分紧缺。脏有什么干系,烧开过的水又喝不死人,更脏的水,大家都喝过。你洗杯子倒掉许多,对于军营来说是劳力与资源的双重浪费!”
公主的小脸白了,窘迫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她小声嗫嚅着:“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成瑜接着她的话道:“所以,公主不适合军营。算算时间,你的同盟者应该都找出来了,就让他们,护送你回京吧。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朱夭夭咬着唇,摇着头。
“不,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怎么可以回去呢?”
话刚落地,就有人来报。
“元帅,长公主的护卫,已经找出来了。”
成瑜冷漠地看着长公主道:“那就请公主动身,慢走不送。”
朱夭夭不愿意。
她不服。
成瑜根本就不了解她,没有给她与他相处的机会。她觉得自己身份尊贵,又知书达礼,成瑜若是肯好好看看她,一定会被她吸引的。
她脑袋飞快地转着,想着徐志教她的方法。还没想完,就听到有人来报:“元帅,我们的行踪被玉氏发现了。他们在吉林的商点埋了兵,攻击了我们的一组小分队。”
“哪个分队?”
成瑜站了起来。
士兵道:“掌管钱银的分队。”
“损失多少?”
成瑜的眼神变得十分紧张。
士兵支支吾吾:“全……全被抢光了。我们用来购置粮草的钱,全被抢光了。”
朱夭夭忍不住插嘴道:“那就再去抢回来!咱们人多,怕什么?”
成瑜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怕就怕,抢银子的不是玉氏人。”
他们才到吉林不久,布置也做得十分谨慎。银子归谁管,粮食由谁买,都是机密。
他不信玉氏人长了三头六臂,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如此准确的消息。稍稍一想,就知道是王杞干的。
现有的粮草不足以支撑大军太多时间。
唯一的办法,就是早些攻打玉氏。
王杞求的,就是这一点。
他要成瑜,早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