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失踪这样大的事情,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来禀报。

可见王杞此人贪功自私,怕成瑜轻易找到,抢了他的头功,所以暗戳戳派自己的人去寻找,没想到错过了最佳寻找的时机!

我不由得感到心疼。

不是心疼长公主,而是心疼成瑜。

今日之事,只是一个缩影。这段时间成瑜在军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听完士兵的报告,成瑜的脸都黑了。

半个时辰太久,中间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太多。

如果再耽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训斥那名士兵。

一来,训斥无用,二来,浪费时间。

立即叫人封锁消息,派上自己的亲信以及两只海东青出去寻找。

女子失踪,有关名节。万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否则长公主的一生就毁了。

成瑜对军营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八个方向分别派了八组亲信寻找。

我因为有女武师在旁,也跟着一起寻找。

寻了很久,只见茫茫的干草和嶙峋的石头,别说长公主了,连她的饰物都没有看到。

正在这时,墨雨破空而来,停在我面前的一个树桩子上,嘴里,叼着一小块碎布。

鹅黄色的!

那是女子的衣物。

墨雨找到长公主的线索了!

墨雨知道,饮雪定也知晓了。它们“兵分两路”,分别告知我和成瑜。

我高兴道:“好样的,墨雨。长公主在哪儿,快带我去!”

墨雨在前头慢慢飞着,我们跟在后面。

我原以为,朱夭夭只是今日看见我心中不悦,耍公主脾气而已,躲起来,为的只是博得成瑜的注意,讨一份关心。

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更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我和成瑜,几乎同一时间赶到公主藏身之地。

一见,双目刺痛。

只见朱夭夭衣衫凌乱地蜷缩在一个草堆里,早就没有了平日尊贵的模样。她头发散乱,步摇跌在地上,前襟与裙摆残破得厉害,分明是遭遇了暴力撕扯。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裙下,一片血污。

见到有人来,她呆滞的目光才微微有了反应,用她那玉雪般的双手,拼命地刨着地上的土。

地面很干,土质很硬,不一会儿,朱夭夭的手就一片血红。她用好不容易挖到的一点泥盖着自己的裙子,不停地自言自语:“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纵然我之前再不喜欢她,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忍不住心生难过,抓住她的手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还请公主不要再伤害自己,跟我们回去吧。”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我,忽然一把将我推开,厉声道:“赵年年,是你!”

我不知她为何叫我的名字,脱下身上的披风,想要盖在她的身上。她却往后一缩,尖声高叫:“是你,赵年年,是你找人,想要毁了我。”

若在平时,旁人如此冤枉我,我说什么,都不会轻易原谅。

可如今朱夭夭受此大苦,神志不清,产生妄想,我也便不与她一般见识了。

我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公主,自我来到军营后,一直和成瑜在一起,从未有闲,找人害你。若你不信,我可以指月为誓。等下成瑜来了,你也可以问他。”

她摇着头,一脸警惕:“不,你是骗我的。除了你,还有谁敢这么对我?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成瑜要来,他怎么可以现在这个时候来?我这个样子,不可以被他看到。”

来不及了,成瑜已经到了。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将长公主裹住。

长公主见到他,眼泪扑簌簌地流,头不停地往下低,似乎要钻到土里去。

成瑜轻声地哄着她、安慰她:“公主,没事了,我在,什么都过去了。”

朱夭夭“哇”得大哭,扑到了成瑜的怀里:“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以为你会骑着高头大马来救我。可是没有,我等了很久你也没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要死了?”

成瑜想推又不能推,看了一眼我。

我冲他点了点头,随后他十分克制地抱住了公主:“对不起,我来晚了。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我不要回去。我这个样子叫人见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成瑜小心翼翼地哄着:“不会的,我会安排好。除了我们几个,绝对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它会成为一个秘密,飘散在大礼东北的这阵风中。”

这场灾难,给了所有人沉痛的一击。

尤其是朱夭夭,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发抖。

她不能坐马,一动脸上就现出痛苦的神色。又不愿旁人触碰,只能由成瑜抱着。

成瑜就这样抱着她,走过一段又一段高低不平的路。朱夭夭缩着脑袋 依偎在她的怀里,安静得像一只小鸟。

我和荆芥、荆月两兄妹,以及女武师们走在身后,百味杂陈地看着前面紧紧触碰的一双人,心里有个念头不停地冒出来,告诉自己快要失去成瑜了。

路不好走,我们是在快要天亮时才到达军营的。

长公主不肯去自己的营帐,不停地喊着害怕,只有成瑜的帐篷,才能让她的情绪有所平缓。

成瑜吩咐我们几个,快去烧热水,并给长公主准备干净的衣衫,过程中勿要让人看见,就算看见了也要尽量保持镇定,莫惹人猜想。

长公主的贴身丫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会武,还在外寻找。

不过成瑜已经放了信号弹,她们看到就会回来。

热水快要烧好,我去长公主的帐篷取她的衣物。

取到一半,回来了三个。

我有些不解地朝着她们身后看:“还有一个呢?”

她们摇头,道:“不知。”

我想到长公主黏腻在成瑜身上的样子,心中不免堵得慌,说话时,也便不客气了:“你们几个怎么办事的,不是负责贴身照顾公主吗?公主跑出去,你们也不拦着?”

几个丫鬟一齐下跪,道:“是公主不让我们跟着的,说谁跟上去就砍了谁的脑袋。”

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难道你们没有想过,公主若有了半点差池,你们的脑袋一样保不住?”

她们不住地磕着头,恳求道:“赵小姐,我们知道错了,请你给我们一次机会,将来一定不会让类似的事发生。”

将来?长公主还有将来吗?

我不知道。

如果换了寻常女子,多是没有了的。可她是皇家之女,只要她自己想开了,将来一定能过得很好。

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她抱着成瑜,犹如抱着救命稻草的模样。

心中一阵烦闷。

匆匆地拿了衣裳就走,长公主正在沐浴。她让人把成瑜的帐篷隔成了两个部分,自己在最里面洗澡。

其余的人,女子都在外间。而男子,则借着晨间练兵回避了。

我想要掀开布帘给她送衣裳,刚发出一点动静,就被她听见了。她似乎很害怕我们看见她身上不堪的样子,急促地阻止:“不要进来,就放在帘后的石块上,本宫自己拿,自己穿。”

我的回答听不出悲喜,只有一个字:“好。”

实则忧心忡忡,还因一夜未睡而有些疲惫。

荆月见我有些吃不消,过来扶我坐下。我心里想着的,全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荆月附在我的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方才主子说要去军中调查昨夜擅自离守的士兵,被公主阻止了。公主说,女儿名节大于天,要是因为调查而闹大,被更多的人知道,她就没法活了。主子再三说会很小心,公主还是担忧,她怕出现万一,将来不好做人。”

我感到有些奇怪。

长公主是个情绪极为强烈之人,受了这样大的屈辱,竟会放过仇人?

还是说,她不能叫成瑜调查下去。

莫非,仇人有好几个?为了让成瑜不那么嫌弃她,所以不敢叫他深入调查。

又或者就是字面意思,怕成瑜就算再小心,也会出现意外,坏了名声。

不管哪个理由,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荆月又道:“夫人,还有一事,你听了,准要生气。但我还是得告诉你,给你提个醒儿。”

我点了点头:“嗯。”

“长公主在主子面前告状,说是你主使。还说她在军营中这么多天都没出事,偏偏你来了就……所以长公主半是请求,半是要挟,让主子秉公办理,治你的罪。说只要你承认了,还怕不知道行凶之人是谁吗?到时候找出来,先阉后杀。”

日头渐渐地出来了,第一道曙光扯开天上黑幕。

我之前的想象全部被推翻,原来长公主所图,不过是我的性命。

我救了她,她却借此机会对我施展报复。所谓以怨报德,不过如此。

人心深不可测,如无底悬崖,我站在崖边,从脚底凉到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