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性子判若天渊。
有的人向外放,有的人往内收。
朱夭夭和成瑜,过去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
朱夭夭有感觉,以成瑜的智慧与细心,大约猜到了是她自己设计并出演了一场好戏。她以为他会问,但是最后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成瑜对她,没有任何关心与期待。
她想起以前在话本故事上看到的一句话——爱的另一面并不是恨,而是冷漠。
成瑜在她身上,连一丁点的情绪也不愿浪费。
徒留她,百爪挠心。
她觉得自己好悲哀,可又不甘心放弃。赵年年已经被她逼走,且发誓一生一世不见成瑜,再也没有人和她抢,这是最有利的机会。
她忍住落泪的冲动,回到自己的帐篷。叫丫鬟收拾东西随军出发,自己则坐在**思考。
她想着赵年年临走时说的两句话。
一句是——“我记得自己刚跟着成瑜的时候,经过了一段十分痛苦的过程。”
还有一句是——“他的身边不需要弱者,强者才更适合他。”
赵年年是受尽煎熬,才有了后来的苦尽甘来。赵年年能坚持,自己为何不能坚定地走下去?
这般宽慰着,朱夭夭又对自己充满了强大的信心。
她越来越觉得,得到成瑜的心只是早晚的事。只要,她变成强者,在战场上大放光芒,帮成瑜漂亮地打赢这一仗!
天黑了,好似有人在大地泼了一把墨。
大军在黑夜里前进。
过了压露江,就能到达玉氏。
沉睡中的玉氏王族,根本想象不到有人会在短时间内造出大量的船。
成瑜提前命士兵就地取材,造了许多的竹筏。这一晚,终于派上了用场。
等到天蒙蒙亮时,所有的士兵和战马都进入了玉氏境内。
战马的蹄子用布匹裹着,发不出声响。
趁敌不备,成瑜一鼓作气,率领大军攻下了连川、仁川、加平三郡,还利用火炮,轰开了萍壤的城门。
玉氏区区一弹丸之地,人口远少于大礼,平日里只知剽窃大礼文明,学了两声鸭叫就以为自己能上天飞了。真正遇事,被吓得屁滚尿流,求爷爷告奶奶。
萍壤城守从美梦中被惊醒,一脚踢开了身边的美妾,原本打算召集守城军抵挡一阵子,却被告知对方主帅成瑜正往城守府杀来。
他毫不犹豫,叫人打开密室搬走了里面的几箱金银,坐上马车,往城后逃跑。
出了城他以为安全了,出了马车想要透透气。不料由天上俯冲下来两只大鸟,扬爪就往他心口一掏。
直到咽气,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成瑜在萍壤城内,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兰帝内经》 《伤寒杂病谈》 《南游记》……
玉氏正宗臭豆腐、玉氏腌菜、玉氏全席……
端午祭、燃灯祭、清明祭……
玉氏同心结、玉氏多宝格、玉氏袍服……
每一个地方,都在模仿大礼,可每一样东西,都冠上了玉氏自己的名字。
四处张贴的告示里,官府向百姓传达着玉氏王朝强悍的创造力。
私塾里搜出来的书,更是触目惊心。对大礼肆意抹黑,同时将玉氏王族神化。
朱夭夭见了怒不可遏,叫人烧了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最好将整个城池焚毁,给这些贼人一点颜色看看。
成瑜阻止了她,说萍壤可为根据之地。以战养战,休养生息。
消息很快传到了悍城,玉氏举朝皆惊。
王朝的大臣分为了两派。一派主张投降,另一派主战。
其中,主战派中又分为两小派。
保守派认为礼朝军队远道而来,人乏马疲,又只得区区几个城池的粮草,且还会因水土不服而病倒一些将士,只要己方聚集大军,就可将礼朝大军驱逐出去。
但革新派却觉得此法不妥,会两败俱伤。到时玉氏想要再次崛起,怕是难了。更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提出示弱,然后向巨岛国搬救兵。
玉氏若破,下一个就会轮到巨岛国,巨岛国的皇族,绝不会见死不救。
玉氏王族,陷入了犹豫之中。
玉氏的物资,少得令成瑜咋舌。
他对玉氏的了解过于片面。
玉氏的百姓太穷了,每日只能吃到少许的蔬菜。肉,更是珍稀之物。士兵在城里搜了一圈,得到的除了面粉就是泡菜。
大军维持得有点艰难,只能继续攻打下一个城池。
城池沦陷得很快,快到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且成瑜在城里只见到一些老弱妇孺,值钱的东西似乎也被搬走了。
他感觉到玉氏王朝已经出手,不能继续这样打下去。否则,只会落入陷阱。
可大军需要吃饭,马儿也需要果腹。粮草,永远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
王杞提出,叫成瑜乘胜追击。否则,就是违抗圣令。
成瑜自然不肯,道:“前方有诈。”
王杞阴冷一笑,命人吹响了集军的号角。
当着所有士兵的面,他拿出了圣旨。
“朕不在军中之时,一应军务由监军王杞决定。王杞之决定即乃朕之决定,任何人须得服从。包括,主帅成瑜。”
王杞念毕,趾高气扬道:“成瑜,现在我命你,乘胜追击,直攻悍城。”
现在的形势,已与之前大不一样。玉氏王朝有了防范,势必仗着地势之利设下陷阱。
直攻,无异于找死!
“王大人!”成瑜高声道,“《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用兵之道在于千变万化、出其不意。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此兵家之胜。你叫我与玉氏军队硬碰硬,除了令我军伤亡惨重外,没有一丁点的好处。何不静下心来运筹帷幄,巧用计策?”
“大胆!”
王杞狠狠地训斥。
“本官做监军多年,不说百战百胜,但也练就了一双慧眼。如今局势分明是有利我军的,玉氏正处士气最为低落之时,起兵攻打,定能一击即胜。”
“请听我一言……”成瑜试图说服王杞。
王杞却冷冷地打断了他:“元帅听不明白吗?皇上圣旨已经言明,但凡你我有意见上的不合,你得听我的。如若不然,就是抗旨不遵!”
成瑜一口郁气憋在心头,咽不下也吐不出。
他握紧了拳头,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
作为臣子,他当然得谨遵圣令。可是,先锋那么多士兵,都将和他生死与共。他一人身死不要紧,要这么多人陪葬他做不到。
犹豫再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句已经涌到了喉间。
正要说出,一个翩跹身影从背后来,夺走了王杞手中的圣旨。
她看一眼,斥道:“大胆王杞,你敢伪造圣旨!”
王杞一惊,见是公主,心叫不好,解释道:“长公主,此圣旨上盖着御玺,断不可能是假的。”
朱夭夭冷笑道:“御玺真不真,本宫不能分辨。可这上面的字,分明不是父皇亲手书写。”
王杞急道:“下官是亲眼看着皇上写的……”
朱夭夭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本宫乃当朝公主,岂能认不出父皇笔迹!你这贼子为了独占功劳,排挤元帅,本宫看在眼里,绝不能容!来人,将王杞绑了!”
士兵们不敢动。
朱夭夭对着成瑜道:“元帅,还不快叫你的人将王杞绑了!此令是本宫所下,将来有任何事情本宫担责!”
成瑜接收到长公主传来的意思,立即叫自己这边的人制住了王杞。
王杞的亲信见此情景,哪还能安,举起了兵器,就要和成瑜的人打起来。
长公主趁机从袖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活这么大,还没杀过人。今日为了保护成瑜,不得不豁出去。
她在双方快要打在一处之时,将匕首扎进了王杞的后心。紧接着用力地拔出,匕首“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朱夭夭吓得快要叫出来,用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
她抖得厉害,声音也有些残破,纵然如此,还是高举起了随身携带的砚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本宫奉父皇之命,带着父皇亲赐的贡物而来。谁敢违抗本宫旨意,便是造反!”
她的这一举动着实超出了成瑜的意料。
成瑜不自觉地望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长公主,察觉到她身上的气质与魅力。
她抖得那般厉害,可说话却那么大声,那么有底气。明明内心害怕得快要站不住,还是坚定不移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他知道,她是为了他。
这一刻,公主在他眼里的形象高大了起来。他不再无视她,眼里也不再只有冷漠,几个大步奔到公主的身边,像一根可以给人力量的柱子。
朱夭夭自然也发觉了成瑜的变化,欣喜慢慢地从心底浮起。她感觉自己今日所做都是值得的,终于换来了成瑜对她态度的变化。
原来赵年年所说全是真的。
只有强者,才配站在成瑜身边。
今日,是她成为强者的第一步。
她成功了,得到成瑜指日可待。
后续的事,自有成瑜处理。
她坐在帐篷里,开心得像一个孩子。
好几次想去找成瑜,却听说成瑜在商讨进攻的计策。
不知怎的成瑜得知了三条在玉氏境内的地道,叫士兵们经由地道进入玉氏的三个重要的城池。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大大增加了胜率。
长公主一直等着成瑜议完事,才去见成瑜一面。她直觉父皇不会告诉成瑜如此有利的消息,想要问个清楚。
此时成瑜已经将长公主当成了战友,扯出一抹苦笑,道:“是年年告诉我的。”
长公主顿时明白了,这地道是让成瑜逃生用的。
她强烈反对:“不行,你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成瑜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一人的性命,轻如鸿毛。与其留下一条当作我的后路,不如让之成为千万士兵的生路。”
长公主还待再劝,成瑜用一句话堵死了她:“我意已决,公主不要再劝了。”
长公主的心,疼得像被刀割过。
她不忍,不舍得……仰慕,同时又憎恨着成瑜这副舍生忘死的模样。
他太倔强无私,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忍痛,任由他按照自己的意志来。
她能做的,就是理解包容,不离不弃。
大礼的军队通过地道,顺利地拿下了多个城郡。
玉氏兵败如山倒。
眼看就要打到国都悍城,灭了玉氏王族中人。几颗炸雷自不远处轰过来,炸得成瑜所率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紧接着,无数武士装扮的士兵提着倭刀几面包围,将礼朝大军逼到了一条江边。
观两方局势,礼军经过了和玉氏的打斗,正处于疲态,倭兵却精神抖擞,且早对悍城地形了然于胸。
再打下去,礼军的死伤,将不计其数。
只能退。
江面很广,江水湍急。一些受伤的士兵支撑不住,在渡江时落入江底被水冲走了。
成瑜叫将士们带着公主先走,避入之前占领的城池,关上大门,待休息后重定计策。自己,则与一支队伍留下来,对抗倭军的追击。
朱夭夭不肯走,拦在了成瑜的马前:“要走一块儿走!”
成瑜手拉弓,举箭射向远方的敌人:“生死关头,公主莫要任性。你留下,只会成为我的负担。”
朱夭夭红了眼眶,却不是因为成瑜的话,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知道,可我放心不下你。只有看着你,我才能确定你是否安好。”
成瑜又射出一箭,射穿了敌方一个副将的脖子:“如此,简单。”
遂招来墨雨,对着它耳语一番,然后对着长公主做了个手势,道:“这个手势,可以召唤墨雨。接下来的日子,它会听你的话。有它传递消息,等若公主亲眼见着。怎么样,公主还要杵在这里吗?”
朱夭夭早就听说海东青在成瑜心中的地位。
普天之下,只有成瑜和赵年年才能使唤。
现在,女主人换成了她。
她很满足,感觉多年来被母妃忽视伤害的一颗心得到了最好的补偿。
再想想之前大着胆子杀人,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的痛苦经历,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她心底的甜蜜像清风拂过湖面产生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漾开来。**出满湖的莲叶,再**出百里的花香。她就是最艳的那朵莲花,被人注意到了美丽。娇羞地低头,等待着被心上人摘取的命运。
想到这里,她高兴地说了一个字:“好。”
风拂过她的长裙,海东青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