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薛府。
老旧,却绝不破败。而且门窗整洁,显然是常有人来打扫之故。
因着无人居住,死气从里头漫出来。
荆月拿出一把钥匙,趁着夜色掩护开了进去。
这钥匙是大哥从爹爹书房偷出来的,已经许多年没用。
一开始,每逢清明或年节,爹爹会带上一壶酒,来薛府怀念故人。到后来,发现越喝越愁苦,越念越伤情,乃至间接影响了身子,皇上便叫他不要再来,好好地自己府里养身子。
至于薛府的管理,便由皇上接手了。
皇上会叫人于每月的初一与十五来这里打扫,每回大概打扫四五天。包括院里的花草,也都悉心照顾着。
算算时日,今夜院中无人,带睿姑走一圈看看,实属好时机。
月光浅浅地照下来,院子里的一切映在眼前。
荆月道:“不是说有专人来打扫吗,为何院中的草长得这样高?”
睿姑笑了:“这不是草,是麦苗,到了秋天,会长出金黄的麦穗。”
我想起了我娘那对结着长长麦穗的赤金的珠耳铛,趁机道:“睿姑似乎对麦穗很有感情?”
睿姑颔首:“民以食为天,如果每个人都能吃饱饭,那该多好。”
我心中一**,泛起柔软的波。这是我娘毕生所愿,如今在睿姑的嘴里说了出来。遂从随身携带的香囊中取出那对耳铛,戴在耳间。
“睿姑,你看这耳铛好看吗?”
睿姑怔怔地看着:“耳铛好美,寓意更美!是谁想出把麦穗做成饰物的主意,真是独具匠心。”
“您觉得熟悉吗?”我没有直接回答。
睿姑肯定道:“熟悉。我喜爱麦穗,所有与麦穗有关的东西都觉得亲切。但是这耳铛,又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拥有过它,又或者,我对它存了渴望。它象征爱情,是一个梦想对另一个梦想的包容。”
这次,我回答了她方才的疑问:“您说得不错,它的确象征爱情。是我爹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含了深刻的意义。”
睿姑眼露羡慕:“他们一定很相爱,而且有着一样的愿望。”
“是啊,可惜天妒良缘。”我引着她,往里走。
来之前大哥绘过图纸给我看,我已将府邸的布置熟记于心。
书房含着一个人的精气神,可以看出格局。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能找到我娘的笔迹,跟睿姑的字迹比对,就能确认睿姑的身份了。
睿姑也很激动,每走一步就停停看看。
一边走,一边说:“虽然我想不起来,但是这里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包括屋檐伸出的角,墙的颜色,树的位置,还有空中的花香。”
府邸是皇上所赐,里头的一切并非我娘所选。
皇上赐下来的时候,便是如此。
可见皇上对我娘的了解与用心,隐忍与压抑。他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这座府邸上。
荆月掏出火把,点燃了上面的桐油。
火光,瞬间将书房照亮。
里头摆放着很多书,但是没有霉味儿。每层书架上都放着一个小小鼓鼓的布包,打开一看里边全是炭。
炭能吸附异味,皇上真是用了心了。
书桌上一尘不染,放着文房四宝。只是没有我娘写过的东西,连一张都见不着。
我抬眼看了那排书,想起爹爹有在书上做笔记的习惯。我娘,说不定也有。
于是叫了睿姑和荆月,一本一本找起来。
书本很多、很杂,我不舍得弄乱,所以找得很慢。
与我想象中不同,我娘并不爱做笔记。她有许多常人没有的想法,却不喜欢将之写在纸上。
问荆月,她那排书,也一样。
再看睿姑,却发现她握着一本书静默不语。我探头过去,只见是一本很旧、很朴实的民间游记,上头倒是做了笔记,粗犷豪放,一看就是男子所写。可既不是我爹的,也不是大哥的。
与圣上的字迹,更不相像。
我没打算深入这个问题,想叫睿姑看看别的书,可睿姑却身子一抖,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怎么了?” 我狐疑地问。
睿姑抽泣着:“我总觉得,写字的人与我有着很深的感情,看着这些字,我感到十分悲伤。”
这是个重要的线索。
能让睿姑如此失态,字迹的主人身份一定不一般。
我叫荆月把书收起来,到时拿回相府去给大哥看。
荆月照做,却在放好书后“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我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她猛地把火把一吹,道:“夫人,院子里好像有其他人。”
“可是这里已经被皇上封锁,没有他的命令谁敢来呢?且今日不是打扫的日子,更不是什么重要节日。”
“不知道,或许是我疑心病犯了。”她叮嘱我,“动静在院子里,我去看看。夫人、睿姑,你们躲在里面,不要轻易出来。我想办法通知外头赵将军的人,让他们进来保护你们。”
听荆月说得如此郑重,我的精神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好,你快去快回,记住,一定要小心啊。”
荆月贴着墙壁走了出去。
夜静悄悄的,月色荒凉。
我和睿姑寻找着可以护身的工具,牢牢地盯着门窗。
黑夜像一只虎,张开了血盆大口。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跟踪我们。
一朵小小的烟花飞上了天,是荆月发射的信号。
赵赟的手下跳进墙来,一进入就被无数箭矢射杀。
荆月见着这一切,目眦欲裂。
原来早就有人在这里布置好,等着雨儿上钩。她没命似的往书房跑,发出绝望的呼喊:“有杀手!”
一只羽箭射来,正中她的后背。
我听见荆月栽倒在地的声音,以及她那断了一半的呼喊,眼泪夺眶而出,向着门外跑去。
她就倒在地上,后背像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花。
我抱住她,知道自己跑不了了,抹掉眼泪,大声道:“好汉是谁,我等的性命不值钱,不如坐下来谈谈,也许能将利益最大化。”
一个女子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身后跟着无数的弓箭手。她仰着头,气场全开,明明个子娇小,却在此时散发出君临天下的威势。
“我不要任何利益。”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只想让你们死,或者是生不如此。”
待第二句话说完,她猛地一招手。
立即有人提着木桶往书房外倒油,并拿出火石点燃。
刹那间,火光冲天而起。
那些人仍不停手,搬起巨石将门窗挡住!
睿姑还在里面。
他们是想将睿姑活活烧死。
我放下荆月,朝着那女子爬去。
她的脸,在漫天火光中熟悉又狰狞。
“求求你,停手吧。放睿姑出来,我带她去乡下。”
我不停地朝她磕头,希望能激起她的一点点怜悯之心。可是她没有,反而叫人泼上更多的油。
她叫人按住了我,将我的头拧往书房的方向。
高大的梁柱轰然倒塌,薛府的上空浓烟滚滚。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睿姑被困在里面,活活地烧死了!
我发出悲怆的吼叫,扑上去撕咬她的腿。她痛叫一声,一脚将我踢开。
“赵年年,你夜闯女相府,图谋不轨,证据确凿!本来,你与你的侍婢都得死。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这里有一瓶良药,你若签字画押承认罪行,我就救你的婢女,自然,事后你得畏罪自尽。怎么样,这笔买卖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