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

不待我回答,原本虚弱的荆月猛地仰起头来,吐出一口血水。

“我不过是个婢女,死了也就死了。你想要夫人为了我而牺牲自己,简直就是痴人做梦!”

“哦?我是在痴人说梦吗?”女子哈哈大笑,“如果赵年年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何须这般激动?还是说,你笃定赵年年愿意为了你死,所以激动得连伤势也不顾了,恨不得立即去死?”

荆月闻言,猛烈地咳嗽起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虚弱地摇头:“夫人,不要……答应……她!”

女子见她倔强,有些不耐,举起手,做了个手势。

她的手下立马会意,举起脚,狠狠地踹向荆月。

荆月吃痛,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了一只虾。寒风中,她抖得像一片落叶。

我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惊痛,大声道:“好,我答应你!”

女子听了,那与我相似的眉眼中漾出蜜一般的笑意:“早些答应不就好了,免得你这好姐妹平白受这么多苦。”

我的泪汹汹地流。

我恨死她了,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将近十九年的人生中,我恨的人太多,我的养母、妹妹、陆月华、赵娉婷、皇后……可从没哪个,叫我恨得如此锥心刺骨。如果可以,我要扒了她的皮,剁碎她的血肉,扔到荒郊野外,召饿狼啃噬。

可是,此刻我没有反抗的本钱。

我只能收起怨恨,姿态卑微,像一条犬一样,跪在地上求她赐药。

她显然很满意我的表现,居高临下地将药瓶扔给我:“拿去。”

我往前一纵接过,爬到了荆月的身边,怒视着押住她的两条狗,喝道:“滚开!”

我与他们主子的交易已经达成,他们没必要再行为难之事,对视一眼,退到一边。

我们的身边,清静了。

我倒出药丸,递到荆月身边,哄着:“荆月乖,吃下去。”

她不肯吃,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夫人……她骗你的……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我小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曾经武艺超群,如今功夫也并未失去,只是会牵动旧伤,留下难治之症。与你比起来,我就逊色得多。如果说咱们两人中只有一人能逃出去,那么这人一定是你。”

“不……”她不答应,“我的使命就是保护夫人的,断不能留夫人一人在危险中……”

我打断了她的话:“荆月乖,听我的话。曾经成瑜教过我许多防身的法子,今日可派上一用。他们知道你会武,注意力都在你身上,而我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引人警惕。你听着,我有一计,能够让你逃出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回头,直接去相府,找我爹!只有你活着,我才有活命的机会……”

但,也仅是机会而已。

淑妃下手之果决狠毒,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相比的。如果她是个正常人,自然会因为荆月的逃脱而投鼠忌器;可万一,她是个疯子。

“夫人……”荆月还在迟疑。

我让她把药吞下,急声道:“我会尽量与她多说些话,等药发挥效力。记住,拼命跑,不要回头。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救我!”

说完,我已泣不成声。

干脆回头,抹掉眼泪。

“淑妃娘娘。”我高声道,“今夜,是我的死期。我输了,我认。可我不明白,我与你明明是站在一起的,我们曾在无意中携了手,扳倒了皇后。由始至终,我也并未对你产生过半分敌意,甚至,琰琰还成了你的儿媳。我们,本不该走到刀剑相见的这一步。我不理解,也不甘心!”

她眯着眸子,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你无须知晓。”

我继续与她说话:“难道,是为了长公主吗?你以为她去和亲,是我间接导致?”

淑妃笑了起来:“你若如此认为,那这便是事实了。”

这怎么可能是事实?

她对长公主,向来关心不够。长公主自小只有父爱,母爱一贯缺失。

淑妃从没把长公主放在心上,因朱夭夭不过是个女儿。女儿有什么用,不能继承皇位。也不能满足她手握权柄的欲念,更无法将她推上皇太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朱夭夭这个亲生女儿,连养子朱宣的一根指头也比不上。

我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何长公主对成瑜有那么深沉的执念。她缺乏爱,渴望爱,一旦碰见,就不想放手。

其实我也如此,在当初成瑜虐我百遍时依然不改对他的真心。我们都有不完满的家庭,因此生出了不完满的人格。只不过我比较幸运,得到了成瑜的爱。而长公主,连她的父亲与母国失去了。

我不禁感到悲哀。

女儿在北疆为了家国牺牲了自己的一生,而做母亲的却还有心思玩弄权谋把戏。

什么施粥、祈福,都是惺惺作态!

寒风肆虐着,将我整个人包裹。我在极痛之下扬起一抹冷笑,厉声道:“如果真是这样,你烧死睿姑做什么?长公主从未见过睿姑,更不知道世上有睿姑这个人。除非……”

我话锋一转,直接道出了真相:“你猜出了睿姑的真实身份!”

她否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凄凉地大笑:“我早就该想到,有人设了一个陷阱。书房里那么多书,为何偏偏没有我娘的笔迹。是你,提前抹去了她的痕迹!而我却傻傻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

淑妃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你娘?你说薛相是你娘?这怎么可能呢,当时首辅并未这么说。皇上与我皆以为,你是首辅与哪个侍婢所生。毕竟你爹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既有了赵娉婷,再凭空出现一个你,一点也不奇怪!”

她还在装,我索性将话说破:“平日当值,我都有故意描画眉眼,遮去与我娘相似的地方,故而无人能识。可那日进京匆忙,我也不期会撞见你的仪驾,所以没有化妆,叫你的贴身侍婢认出了。她有疑惑,便告诉了你。之后的几天,想必你睡也睡不安心,找人查我,连带着查到了睿姑。你一个赝品,借着一身皮走到现在,如今正主出现了,哪还会有你的位置,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杀了……”

说到这里,我已摧心断肠。满腔的悲痛堵在胸口,快要支撑不住。

我刚有了娘,却又失去了。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如万千蚂蚁在啃噬骨髓。

可我不能哭,更不能倒下。

我的荆月,她还等着逃出去。

我不停地刺激地淑妃,将她的注意力紧紧地锁在了我的身上。

她勃然色变,恼怒地走近打我。

她如同疯了,左右开弓打着我的脸。我默默地承受着,悄悄地打开了手镯。

一股白烟从里冒出,将我们两人罩住。

淑妃的手下慌了,齐齐拔出兵刃将我们包围。

虽然白烟只能维持两个呼吸的工夫,但已经够了。等到烟雾散尽,我的发簪已经抵在了淑妃的脖子上。

而牙齿,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后脖子。

她吃痛,想动,很快就察觉到簪子的存在,一个抽搐。

我冷冷笑着:“放弃挣扎吧。娘娘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羊会比狼跑得快。因为狼若抓不到羊,只是饿一餐而已,而羊若被狼抓住,付出的可是生命的代价。所以羊奔跑的时候,和狼存的是不同的信念。信念不同,力量也就不同。娘娘还有锦绣未来,可千万不要为了我这种小人物而搭上了自己。”

她是个做大事的人,慌张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气定神闲,与我谈条件:“你想怎么样?”

我分辨不出她的真的冷静,还是装的,没有与她谈判,而是对荆月使了个眼色。

荆月纵身,往墙外跳去。

杀手们搭起了弓箭。

我大喊一声:“谁敢妄动,我就取了宁淑娴的命!”

弓箭又放下了。

荆月顺利逃了出去。

有两人想要追出去,被我眼尖发现。簪子一动,划破了淑妃娇嫩的肌肤。

“尽管追,看我敢不敢杀她!”

淑妃知道我是来真格的了,慌张道:“别……别追……”

“说,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厉声道。拿簪子的手,不退分毫。

淑妃纵然诡计多端,此刻也只能为我拿捏:“皇上政务繁忙,常宵衣旰食,为了帮他分忧,我常自请来此处打扫。”

“皇上可有准你带这么多人?”

她摇头。

“我娘的脸,是不是你划烂的?”

她又摇头。

“少说谎!”我斥道。

她颤抖着:“我没有说谎。”

“你置她于死地?不怕被皇上发现吗?”

她哆嗦道:“睿姑身份未明,我不过是将她当成了窃贼。”

还敢嘴硬!

我愤怒不已,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手一动,簪子离喉,再狠狠一划,在她额上割开一道深深的伤痕。

鲜血自她额头流到了眼睛,再流向嘴角,她的整个人,都如同刚从修罗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啊”的惨叫声响起,她想伸出手去摸。我却又将簪子移回了她的喉间,道:“你的脸毁了,拿什么兴风作浪?”

淑妃失去了令她半生顺遂的脸,同时也失去了她的尊严与骄傲。

她忍着痛,卑微道:“求求你,放了我。我答应你,一旦脱险,我也放了你,这对我们都好。再这么僵持下去,我的脸得不到救治,你也同样落不到好。若将我逼急了,我会叫他们将你万箭穿心。到时候,你连个全尸也没有。”

事到如今,她还在威胁我。

我想起我娘说的,淑妃腹中怀上了龙嗣,就算丢了脸,龙嗣也可保她性命。

她今日所为,戳到了我的内心最痛处,就算面对一个无辜的胎儿,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我抬起腿,正欲用膝撞向她的小腹。

她的嘴角,却以奇怪的弧度弯了起来。我心道不好,此人又有奸计,可已经来不及,一支箭从左侧射来,穿透的我的右手。

“当”的一声,簪子掉落。

淑妃趁机向后一闪,躲在了手下的身后。

无数的兵刃将我包围。

淑妃恨得失去了理智:“给我杀了这个贱婢,让她陪那丑八怪共赴黄泉!油呢?抬上来!使劲儿泼,将她烧成灰烬!”

手下照做。

油从头上浇下来。

能有此刻,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没法长长久久地挟持她,总有体力懈怠的那一刻,能在临死前毁了她的脸,也算是奋力一搏赚来的。

淑妃举起了火把。

我闭上了眼睛。

可是火并没有烧起来,薛府外传来了马儿嘶鸣之音。

似乎,来人还不少。

淑妃一惊,想要掷下火把。她在被人包围的关头,还在想着怎么要我的命。

可惜事与愿违,有一人踏风而来,出手如电,在所有人反应不及的情况下,劈手夺下了她手里的火把。

等到看清来人的脸,淑妃瞪大了眼睛。她不可思议地低呼出声,语气中含了浓浓的责备:“宣儿,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