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言辞凿凿:“画像上的太监,名叫魏利,是臣妾关心夭夭,放在她身边的没错。可是此人犯下大错,没有看好主子,竟然让夭夭从他眼皮子底下跑走了,简直罪无可恕。臣妾一开始非常生气,狠狠地责罚了他,罚完以后,也就算了。直到……”
淑妃咬了咬下唇,咬出一丝血痕:“夭夭为了成瑜,竟然主动去北疆和亲。臣妾的夭夭,就这样离开臣妾了。北疆路远,风土习俗人情都与大礼不同,夭夭孤身一人,过得不知如何凄凉。臣妾只要一想到这里,就锥心似的痛。痛到极致,就命人找来这个魏利,将他杖打至死,尸体就埋在夭夭宫里的花坛下面。”
“尸体晦气,为何不丢到乱葬岗?”皇上神色莫测。
淑妃道:“因为臣妾要用他的血肉,滋养夭夭最喜欢的花。他做错了事,总要弥补点什么。”
“之前为何不说?”皇上目光锐利地盯着她。
“因为臣妾对他用的,不只是杖刑,臣妾还叫人一寸一寸地敲断了他的腿骨,掰断了他的每一根指头。死状有些残忍,怕皇上误以为臣妾是个蛇蝎女子,故而臣妾不敢吐露,乃至被人冤枉。”
殿内静得骇人,落针可闻。
皇上看向成瑜的目光,再次充满了杀意。
“来人,给朕去挖!”
一个早就死了,埋骨花园的太监,怎么可能跑到成瑜的营帐去宣旨?
尸体一旦挖出,成瑜欺君、造反的双重罪名就可成立。
成瑜反驳道:“按照淑妃娘娘所讲,魏利在长公主和亲消息传来之时就死了,到了今天,尸体早已腐烂,娘娘如何可以证明,花园里的尸体就是魏利的呢?”
淑妃道:“成元帅莫急,本宫当然有办法。宫中能人异士众多,不乏有会摸骨的太监嬷嬷。皇上派出几个认得魏利的,一摸便知。”
皇上手下的人办事迅速,尸骨已经抬到乾清宫外。摸骨的能人男女各两个,排着队去摸魏利的骷髅。
“如何?”皇上站在走廊上问。
四个人依次回答,答案一致:“死者骨相,与魏利极为相似。”
皇上拔出了剑,怒气冲冲地指着成瑜:“乱臣贼子,狼子野心,朕就是将你大卸八块,也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我拦在了成瑜面前,再近一点点那剑就要刺穿我的胸膛。
雨丝倾泻着吹打在我脸上,透着渗人的凉:“父皇,这一定是巧合,女儿了解成瑜,他不会这么做的。反而是淑妃,心狠手辣,野心勃勃,您今日若杀了成瑜,倒合了真正乱贼的意。”
他不听我的劝告,道:“让开!”
我不肯让,道:“父皇,您以为女儿是为了成瑜吗?不,女儿是为了您,为了这大礼江山。女儿不愿看到恶人得逞,更不愿让大礼江山落入姓袁的手里。什么成代朱昌,全是毁谤!淑妃与袁随真正想要的,是让他们自己的孩子登上皇座!”
淑妃大喝:“你信口雌黄!”
为了成瑜,我什么话都敢说:“思挂园中,你们忘我到有人靠近都未及时察觉。我猜你腹中这个孩子,就是你和袁随的野种!”
淑妃可怜兮兮:“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若非怀了孩子,臣妾今日一定一头撞死以证清白!”
因为过于激动,她的发髻有些散了,整个人疯癫可怖。
“尸骨已验,证据确凿,还请皇上诛杀成瑜,还臣妾一个清白!”
皇上再无犹豫,向我下达最后的命令:“年年,你再不让开,休怪朕,连你一块儿杀!”
面对江山王权,他连娘亲也顾不得了。欲杀我而后快的模样,像极了地狱里来的修罗。
我坚定地望着他:“成瑜是冤枉的,女儿不让。父皇要杀便杀,女儿绝不后悔。”
皇帝眼中杀机一现,剑笔直地往前伸了几寸。我能感觉到成瑜运劲儿想要带着我后移,我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身子往前一顶,与剑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碰撞!
“噗”的一声,剑入胸口。
爹爹望见此场景,疯了一般冲过来握住了刀锋。
“皇上,虎毒不食子啊!庭缚已经为您挨了一剑了,难道您想让您与庭缚的孩子,也遭受同样的命运吗?”
利刃,割开了爹爹的手掌。
鲜血滴滴答答,淌在走廊上的青石砖上。
我倔强地跪着,感觉到身上力气的流失。
成瑜在这个时候搂住了我。
皇上抽出了剑,恨恨道:“子柳,你这又是何苦?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斩你?还是朕缺了你,身边就没有左膀右臂了?”
我趁着无人注意,在成瑜手心写了两个字——放心。
成瑜与我对视,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我们有着常人难较的默契。
这一出苦肉计,值得!
成瑜不会这么傻,去画一幅没有把握的画。
他任由淑妃泼脏水,就是想要一条道脏到底。他将局势看得很清楚,越弱越对他有利。他是秋猎时被围困的小兽,那就呜咽奔逃给他们看,直到无处可逃,直到濒临绝境。
他在脏水里翻滚跳跃,誓要将自己沉入地狱,去成全淑妃这一场处心积虑的谋害,用自己的脏衬托出淑妃之流的高大伟光。
越是捧得高,越是摔得惨。
当转折来临之时,皇上对淑妃恐怕会更加厌倦,更加憎恶。
现在淑妃蹦跶得多厉害,下场到来的那一刻就有多刺激。
而我作为成瑜的妻子,只不过在他点的火上加了一把柴。
皇上再怎么无情,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弱点,会受伤会难过。当他发现枕边人谋算了他半生时,就是他最为脆弱的时候。
强烈的对比之下,他会觉出我们的一点好来。
然后不忍、不舍、愧疚、难安。
高处不胜寒,我们对他的忠心与真诚将在物极必反中无限放大。
生机,就在一瞬。
只要在他恢复理智之前抓住,所有人都能活着出紫禁城。
不出我所料,一个检查的嬷嬷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另一个嬷嬷问。
“这尸骨,似乎不是个男人啊。”
“太监自然不是男人。”
“不对,这是个女人。”
另一个嬷嬷蹲下来看,恍然大悟:“这骨盆宽得厉害,的确不是男人所有。”
她俩一齐转向皇上,躬身请罪:“皇上,老奴们老眼昏花,先前只摸头骨而忽略了尸骨的其他部位,是老奴之责。恳请皇上召大理寺仵作,验证此尸骨是男是女。”
两位摸骨的公公也跟着请罪。
淑妃见形势扭转。尖叫起来,口不择言:“你们信口雌黄,这魏利是本宫亲手所杀,还在他身上割了几百刀,并看着他被埋到花坛下面,身份岂能有假!”
皇上抓住了她的头发,一个耳光扇过去:“毒妇!”
淑妃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倒在了雨地里。
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肚子,没有大碍。
不过区区三层台阶而已,不至于瓷人般脆弱。
她放心地松了口气,可转眼又想到了嬷嬷的改口与皇上的震怒,整个人战栗不止,十指痛苦地挠着地面。
“皇上,臣妾没有说谎。臣妾以远在北疆的夭夭的终身幸福发誓,魏利真的死于臣妾之手。在仵作到来之前,一切未有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