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就是大皇子的亲生母亲。
当年为了赶在皇后之前生下长子,不惜对自己用催生药,后来发生血崩,生下孩子后一命呜呼。
从传言上看,与淑妃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淑妃竟如此怕她,才被大皇子照顾了短短几日,就生了心魔。
由此可见,淑妃才是真正害死孟美人的凶手。个中隐情,恐怕只有大皇子才知道了。
他为淑妃求情,实则是想为母亲报仇。
手段,想必十分厉害。
我的猜测,在三天后得到了证实。
这一天,成瑜坐在我的床前,絮絮叨叨地与我说了很多的话。
“年年,我原以为战场上刀剑无眼,尸横遍野,是如地狱一般的存在,却没想到,一个女人的内心深处,也燃烧着幽暗的地狱之火。原来,皇后与孟美人的关系,全是宁淑娴一手挑拨。孟美人人淡如菊,从来没想争些什么,是宁淑娴派人在皇后耳边吹风,让皇后对孟美人心生芥蒂。”
那个故事,其实很简单。
皇后初入宫时单纯,孟美人也单纯,两个单纯善良的女人,被一个阴谋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包括后来孟美人服下的催生药,也是宁淑娴买通了接生的嬷嬷下在孟美人的药里,再让人禀告皇上,说孟美人想要快些生下长子。
皇后因此震怒,产生了要了孟美人性命的念头。
由始至终,皇后都是宁淑娴手中的一把刀。
等到孟美人死了,宁淑娴又夺走了她的儿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皇长子的母妃。
成瑜慢慢地说着,忽然语气一凛。
“年年,还有件事,大皇子托我告诉你。我知道你与薛相一样心性坚韧,能听到我说的话。出于私心,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你知道。大皇子说,其实当年谋害薛相的凶手,还有一个。皇后与我娘,害人未遂。”
他有些激动,里头含了一丝丝高兴,但更多的是不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相何等人也,急智之下自有逃生的办法。她躲避了皇后与我娘所派杀手的追捕,却被宁淑娴的人找到。因此,毁了一张脸,更拖着生产完的身子,潜到了水里,落下一身的病,受了十九年的折磨。”
“这些,都是淑妃疯癫之时招认的,不在大皇子的预料之中。他找到我,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前日见过风子岩,他说你妹妹江月月的手指已经能动,而你娘的症状与江月月相似,华大夫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治好。于是我就告诉大皇子,说薛相需要一味叫血魄花的药材。他说他知道哪里有,一定帮我找来。”
“年年,我真的很高兴。我娘杀你娘未遂,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在一起?等到血魄花拿到,你娘的身体也可以渐渐康复。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你知道的,大皇子不是一个行善之人。他做事,都是带着目的的。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必然要报答。我问他要什么,你猜他怎么说?”
我虽不能言语,心中却已有答案。
大皇子要的,是兵权。
兵权有两种,一为虎符。二,则是将领们对主帅的信任。
我猜到了成瑜最后的决定。
“大皇子的心计、手段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厉害,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他要什么,我给他便是。我告诉他哪些人一腔热血只为报国,哪些人杂念较多,哪些人值得信任,那些人还需观察。对付一种人需要用什么办法,对付另一种人又需要什么办法。我们接头的密语,独创的手势,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我都交给他了。大皇子没有表现出高兴的神色,说了声‘谢谢哥’,还说皇上已经产生了放我们回乡之心,他会从旁协助。”
我们一番苦肉计进行下来,自由之火已经燃得够旺。皇上放走我们,不过是时间关系。
大皇子的帮助,令我们如虎添翼。
就在我退烧的这一天,皇上坐在我的床畔。
他老了,短短几日工夫多了许多皱纹。
他问我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执着。他说一个人坐在帝位上,觉得好冷。
“有时候朕想,如果朕生活在平民人家该有多好,不必背负江山的责任,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有血有肉的人。朕知道你们都在怨朕薄情、冷血,朕自己也觉得自己冷血、薄情。可朕手上的筹码太重,朕不敢掉以轻心。寻常人经得起失败,那是因为他们最大的代价不过是自己与家人的生命;而朕若疏忽分毫,动**的就是江山,无数的黎民百姓,会因此受害。”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
“算了,朕与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呢。朕知道,你一定不会原谅朕,甚至,还有可能恨着朕。但你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忠于朕,朕已经很知足了。太医说,你娘的身子好不了了,子柳恳求朕,让朕放你娘回故乡。朕舍不得,但朕已决定放下。”
他站起来,往外走去。
其实我已经醒了,装睡是因为不想面对他。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是大皇子在里面起了作用。
不一会儿,爹爹也来了。
我睁开眼,喜极而泣。
“爹,皇上放下了。”
他点头:“我知道。”
顿了顿,又问:“年年,你不恨我吗?”
“恨什么?恨你认我做女儿,给我父爱?恨你给了我一个家,让我不再孤苦无依?恨你将我视为己出,小心翼翼地保护我?”
爹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年年,我的女儿。”
这句话,是我从他嘴里第二次听到。两次情境不同,可爱却同样真挚。
我的眼睛也跟着湿润,泪珠儿滑落在枕头。
爹爹笨拙地用手指替我擦着眼泪,道:“年年乖,不哭。”
见我止不住泪,又道:“你知道,大皇子是用什么方式让皇上这么快作出决定的吗?”
我好奇地问:“什么方式?”
“在民间散播消息,说薛相为了守护天下回来了,拼了一身性命,奄奄一息。可皇上却为了私心,扣着人不放,宁可让薛相死不瞑目,也不让她回到故土。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还演绎出了好几版‘夺人之妻’的故事。”
“皇上没有疑心到大皇子身上吗?”
“没有。”爹爹摇了摇头,“淑妃宫里的宫女偷了令牌跑出去一个,曾在各大酒楼出现。被一个言官撞见追捕,失足死在逃跑的路上了。每一样证据,都指向了淑妃。放眼天下,只有大皇子才有这样的手段。他将自己,摘得很干净。”
我不解:“既然爹爹怀疑他,皇上也会怀疑。”
“不,皇上不会怀疑。”
“为什么?”
“大皇子受了刺激,想要剃发出家。皇上的人赶到之时,头发已经落尽。最后还是皇上亲自带人将他捆了,才重新接回皇宫。”爹爹凝重道,“还有一事,与大皇子有关。”
“什么事?”
“你娘在城楼上,替皇上挡剑的事。”爹爹一字一句道,“大皇子,没你想得这般简单。”
大皇子散播“谣言”,触碰了皇上极为重视的民心。
为了大局,皇上在最短的时间内放弃了执念。
可大皇子的手段太过激烈,纯属逼迫。过程中但凡没把握好度,就会惹来天子的雷霆之怒。
能做到这般完美,大皇子当然不简单。
可他,与我娘挡剑有何干系?
爹爹的眸光落在地上,带着淡淡的哀伤:“如果你娘没有保护皇上,皇上就会当场死亡。皇上一驾崩,成瑜必死。”
我难以置信道:“愿听爹爹细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处得好,走得近,爹都知道。赟儿、你、英英、子岩、琰琰,都是好孩子。可唯独大皇子,你们永远和他不是一路人,虽然暂时他站在咱们这边,可他心思太深,野心太大,为了野心,他能舍弃很多东西。”
爹爹严肃地问:“假如当时皇上死了,下一个即位的,你猜是谁?”
成瑜并没有掌天下之心。我毫不犹豫道:“大皇子。”
“是啊,等他当上皇帝,立场可就不一样了。面对成瑜这个有能力攻入紫禁城的元帅,他会看作是朋友还是对手?现在皇位还不是他的,他自然不会太过紧张,可等到坐上去,卧榻之侧,哪还能容他人酣睡?”
“但是琰琰……”
爹爹打断了我:“爹知道你要说什么。琰琰与江山孰轻孰重,你我心知肚明。就算加上孩子,分量也远远不够。到时候后宫佳丽三千,何愁没有皇子?退一万步说,就算大皇子尚有人情,站在个人的角度上,愿意为了琰琰和孩子饶成瑜一命。可满朝文武那里,怎么交代?”
爹爹一语惊醒梦中人。
皇上若驾崩,成瑜“乱臣贼子”的罪名便摘不掉了。
作为人子,孝字为先,朱宣不杀贼子,是为不孝。
作为一国之君,朱宣责任重大,只有杀了成瑜,才能安天下定民心。
朝堂上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新君的一举一动。大皇子若野心小点儿,只想当个暴君,自可不管这些。可他理想远大,是要成为治世明君的,他怎么能容许自己犯这么大的错,沾上这么大的污点。
杀贼子,才能立新君之威。
否则,新君威名将毁于一旦!
言官口诛笔伐,朝堂再无宁日。
且按照大礼律,乱臣贼子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处以极刑,或车裂,或凌迟。
要想“偷梁换柱”,绝无可能。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成瑜都活不了。
怪不得,我娘会牺牲自己。
她不只是为了皇上,更是为了我。
在短暂的相处时光中,我与她说了太多有关成瑜的事。我对成瑜的爱,毫不掩饰。
我不敢想象,失去了成瑜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我娘,更不敢想象。
她远比我想得要周全、仔细,在刹那之间作出了她认为的最正确的抉择。
“明日……”爹爹郑重地说,“明日上朝时,皇上会下一道旨意,准许我回乡。至于成瑜带兵踏入京城一事,皇上也已经准备好了名目。一切罪名,全都让袁随扛了。成瑜非但不是造反的贼子,反而是‘清君侧’的功臣。正是由于成瑜与皇上配合着演了这出戏,才让袁随原形毕露。”
“娘呢?”
“她会随我们一块儿回去。”
“大哥他们呢?”
“你大哥视你娘为母,自然也要跟着走,找了个旧伤发作,身子不行的借口,也跟着辞官了。至于英英,跟定你大哥了。风子岩恐怕走不了,他还有风家的生意要照顾。”
想到娘亲的身子,我急道:“华太医会不会跟我们一起走?”
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他了,将华太医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
爹爹叹道:“这些,成瑜已经和我说过,他想请华太医与我们一起走,好治疗你娘的身体。当时,华洋他一口答应。可是就在今日晨间,华洋改变了主意。他决定,留在京城。”
“为什么?”
“因为,大皇子找了他。”爹爹望着窗外,道,“我总觉得,这几日大皇子怪怪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叫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