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缓缓地起身,系好了腰带。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屋子。

我以为他想通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我这里。可第二日晚膳后,荆月便端来了一碗汤。

颜色乌黑,一股刺鼻苦味。

我问:“这是什么。”

荆月道:“是可以解决烦恼的东西。以后主子每次来之前,厨房都会煎上一碗。”

窗外一朵花掉下来,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我惊得后退了几步,哆嗦着道:“每次?”

荆月解释:“主子问了大夫,解决烦恼的药有两种。一种在事后吃,另一种则在事前。如今这一碗,是事前的,对身体的伤害,比事后的要小得多。”

我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

小,不代表没有。

成瑜为了一己私欲,根本不曾将我放在心上。那么我算什么,他豢养的金丝雀?给予锦衣玉食的同时,也要剥夺一些东西。

悲哀来得无声无息,我背过身去轻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我毅然一挥手,将那药碗拂落在地。

我冷声道:“你去告诉成瑜,我江年年惜命如金,绝不吃这种药。莫说数碗,就连一碗我也不喝。”

荆月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其实……”

我捂住了耳朵:“我不想听。”

因为这一事,成瑜数天没有来。

等他再来的时候,却是一脸怒气冲冲。

他个子高,逼近我的时候自带威势,眼眸中散发出来的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他像审犯人一样看着我,问:“那一天你带着饮雪,去了哪里?”

我心中一颤,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箍得我生疼:“说!你去了哪里?”

我想要抽回来,可是一点儿没有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抗争都是无力。

手腕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我“嘶嘶”地吸着气。

他看到了,却丝毫不松手:“我再问你一遍,那一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忍下心头的委屈:“你明明说过,不窥探我的私事。”

“这么说,你当真去了药铺?”

心头的不安与恐惧一起浮上来,我慌乱地摇着头。

不,绝不可以让他知道月月怀了北陵王孩子的事情。这是北陵王府之耻,所有知道的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甚至,有被灭口的可能。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这里,还是这里?”他用眼神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肆无忌惮,带着傲慢、不屑、指责与冷漠。

我痛苦得低下了头:“你别再问了。”

“为什么不问?”他一路拽着我,将我扔到了**。

我背转身去,蜷缩了起来。

“怎么?我道这么多天为何执意不肯喝药,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掰过我的身子,眼睛扫向我的小腹,“这里曾经有过我的孩子,你却偷偷地将它杀死了!江年年,你好残忍!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与我商量?”

原来,他以为我买药是自己喝。他以为,我怀了他的孩子。

他现在的愤怒,都是为了我与他之间“莫须有”的孩子。

取舍艰难,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在电光石火之间,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饮雪忠心于他,不会断章取义。

这事儿一定不是饮雪告诉他的。

他是从哪里听来的?告密者又有何图?

思来想去,在亭县我只有三个对头:沈博、月月、花栩栩。

而这三人之中,能在成瑜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花栩栩一人。

若是花栩栩,此事我不认也得认。

依照她对我的嫉恨,若知道月月的事儿,一定会大做文章。但是她没有,意味着她只是碰巧知道了我去过药店之事,而后特地去查,查到了方子。

她迫不及待地在成瑜耳边吹风,想要借机离间我与成瑜的关系。

此妇心思甚毒。

我这边想着,成瑜却已经失去了耐心。

“江年年,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杀死我的孩子?”

我听到自己肯定的声音:“是又怎么样?难不成大人真会让孩子生下来吗?你就确定你未来妻子的娘家不会插手,孩子一定可以安然无虞?”

他的眼里透露出疲惫:“如果已经有了,我会保护好它。”

“怎么保护?”我用坚硬的外壳裹住自己,反唇相讥,“宦海沉浮,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一个人,如何抵挡得住高门权贵之间的腥风血雨?成瑜,我不是你的妻子,北陵王府成不了我的靠山,甚至,很有可能将我当成你的负累。也许一时冲动之下,你会说出让孩子生下来的豪言壮语,但当你的仕途因此而变得坎坷难行时,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被我问住了,哑口难言。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至少应该先和我商量。”

“有意义吗?”我讥讽道,“左右不能生,两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受着。仔细想来,你应当感谢我。感谢我的大度,感谢我为你排忧解难。”

我想让他走,每一句话都在赶他。

可是他却躺到了**,轻轻地替我掖好了被子:“这件事,是你委屈了。以后不会了。这一个月,我会叫人给你送调理身子的汤来。等到一个月后,你就乖乖喝厨房里送来的药。听荆月说你将药砸了,怪可惜的。”

我的身子又一次绷紧:“不,我不喝。”

他抱住了我,将下巴抵在我的颈上,轻轻的:“此事荆月与我说过,你以为那药有伤身体对不对?她本来想要告诉你,里头加了不少名贵的中草药,其药性,正好可以抵消里边儿的毒素。是你捂着耳朵,大叫不听不听。每次她还未开口,你就躲得远远的。还有……”

月光如水,流泻在地上像一幅温柔的画。

“江年年,你知道吗?今日我在外面办案,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你。多日不见,我满脑子里都是你。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就这样在亭县与你过一辈子,也还不错。我甚至怀疑自己疯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我的心“怦怦怦”跳。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成瑜吗?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轻轻地吻着我的发梢,道:“年年,我需要你在我身边。虽然我不可能娶你做正妻,但我一定会对你好。你就安心待在我身边,不要再有逃跑的念头。”

我感到一阵悲凉,问:“你在花小姐那里,也是这般半哄半骗吗?成大人,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对我们两个,都不公平吗?”

他一愣,很快便道:“我没有骗你,我对你说的都是真心话。至于花栩栩,以后你莫要提她。我虽不会娶你,但也不会娶她。”

“可她受伤的时候,你明明说……”

“逢场作戏,不行吗?”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成大人,我真看不懂你。”

他抚着我的发,轻轻地笑:“看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记住我不会骗你。我说要娶你做妾,也是真的。虽然你这人性子拗,脾气臭,但骨子里疾华尚朴,有百折不挠,临大节而不可夺之风。这一点上,你与我是一样的。女子之中,难得有你这般胸怀大义的。”

我被他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道:“我哪有这般好?”

他斩钉截铁道:“你有。”

“不过是骗我做妾的把戏。”

“那我问你,你可愿意?”

我亦斩钉截铁:“不愿。我的梦想,是坐着大红花轿从正门嫁入夫家。我的夫君,不需要有煊赫的家世,只需真心待我,与我举案齐眉。”

他的吻落在我的颊边:“我也可以。”

他指的是后面那句。

故意忽略了我话中的重点。

我忽然想起一个事儿,“赌坊,你有没有仔细查过亭县的赌坊?或许那里,有你想要的线索。”

“赌坊”这个词儿,我在江月月那里听过。不知怎的,在此刻想了起来。

成瑜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道:“江年年,你再次给了我惊喜。赌坊里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更是洗银子的好地方,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问他:“夜里风大,你去哪里?”

“查案。”

现在的他,又是那个心怀苍生、奋不顾身的巡按大人了。一身正气,凛然不可犯也。

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