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的时候,他告诉我,说贪污案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了,过不了多久就要返京。

“江年年,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用的不是征求的语气,而是已经作下决定后的告知。

我闷声道:“我不愿。”

我本是林中自由的鸟儿,不想被束缚在黄金筑成的笼子里。

他那个家,我想想都怕。

“如果你不习惯和我的家人相处,我会择一屋安置你。”

“不。”我断然拒绝,“这与外室有何区别?我早就跟你说过,有生之年,绝不为人妾室。我自知高攀不上北陵王府,所以不敢有嫁你为妻的奢望。我只求你放了我,就当你我从未相识。”

此话我说了无数遍,每一遍都被他冷硬地驳回。我们的关系中,占主导地位的永远是他。在悬殊的强弱下,弱者完全没有说话的权利。

他第一次没有因我“僭越”的话生气,而是缓慢而平和地对我道:“年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我在这查案,触及的不只是一两人的利益。他们是狼群、虎群,是庞大而错综复杂的兽群,为了守护他们抢来的东西,他们会露出獠牙。这獠牙会咬人,包括我和我身边的人。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我心猛地一沉,知道他所言非虚。

我和他的这段关系,虽然鲜少有人知道,但只要有心之人去查,便瞒不住。

成瑜若丢下我一个人回京,我势必被兽群撕碎。可是,一想到老王爷那想要杀人的眼神,以及王妃的可怕,我就瑟瑟发抖。

他在黑暗中道:“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委屈你住在我替你安排的地方。我一有时间,便会来看你。”

我的心头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尊严与性命之间,自然是性命更重要。可是,我不想被他拿捏,更不想一辈子成为他的禁脔。

这一夜,我做了很多的梦,每一个都苦不堪言。等到醒来,浑身湿透。一摸,身边已无人。

小月听见声音,推门进来伺候我洗漱。并告诉我,成瑜一大早就召了大夫,问江月月的脸恢复得如何了。大夫说,至少得要三天。成瑜殷切地叮嘱大夫尽心照顾。

说话的时候,小月一本正经,可是眼角弯弯,分明带了笑意。

可是三日后江月月的脸还是未好,成瑜又一次失望且嫌弃地从她房里出来。自那一次以后,成瑜对她失去了耐心。直至江月月的脸恢复了,成瑜还是未去看她一眼。

旁人只道是成大人被江月月丑陋时的样子惊到了,自此心中膈应。

成瑜我行我素,依然是我院中的常客。

一日,他忽然道:“江年年,你陪我喝了一个月的鸡汤,身子已经大好了吧,我观你气色,着实是白里透红。”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忙道:“的确已经大好,只是偶尔腹痛、无力,要再多休息几日,才能彻底好全。”

他提出让大夫来替我把脉。

我阻止道:“不是什么光彩的病,我不想让旁人知道。休息休息,便已足够。”

他一副看破了的表情,却始终未曾说破,就只是安静地抱着我,一次也未勉强过我。

这般又过去了数天,江月月忍不住了。在一次成瑜来我院中的时候,江月月也跟了过来。

每回成瑜一来,小月就会自觉退走。所以,江月月肆无忌惮。

她脱掉外袍,身上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勾勒出曼妙身姿,连肚兜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倚在门上搔首弄姿,还问我:“姐,我的这身衣裳好看吗?”

成瑜正好洗完澡,擦着身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月月故意勾引的模样。

他的眼睛在江月月身上扫了一圈,审视片刻,道:“比年年可差远了。”

他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眼里却尽是嫌弃。对江月月来说,这是极致的羞辱。

江月月羞得恨不得遁地而逃。

可她不服输,骨子里有一股子贱气。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岂肯轻易放弃。

她大大方方地走进屋来,径直坐在了成瑜的腿上。她要作践自己,我管不着。可若要拖我下水,恕不奉陪。

我转身往外走。

成瑜却叫住了我:“年年,外面风大,你这么出去,着凉了可怎么办?”

说着推开江月月,将我拉回了屋里。

江月月拉下脸埋怨道:“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小王爷处理公务已经很累,可是你动不动就闹小性子,还要小王爷来哄,也忒不识大体。若是我,为小王爷分忧还来不及呢。”

我猛地转头盯住她,而后一言不发地回里屋睡了。

随他们。

眼不见为净。

哪知还未把锦被睡热,成瑜就钻进来了。

他用头蹭着我的胳膊,颇有几分委屈道:“江年年,你妹她勾引我。”

我拨开他的脑袋,道:“我知道。”

“一个跳梁小丑,犯不着为她生气,对不对?”他又凑过来。

“对。”我往里缩了缩。

他凑过来:“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至少严词呵斥她。”

我冷漠答道:“此事在你,不在她。我为何要阻止,阻止她又有何用?”

他静默了一会儿,道:“江年年,你知道吗,你与我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譬如花栩栩,她只想着针对我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还有许多京官家中的夫人,一辈子都在与妾相斗。可是,你眼里的问题从来都与她们不一样。你厌恶苍蝇而不归罪苍蝇,只盯着桌上腐臭的菜肴。”

我望着他,道:“那你是腐臭的菜肴吗?”

“当然不是。”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说不是?”

他叹着气,道:“我曾唾弃过一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总觉得人定胜天,凡事都可以靠争取。但后来发现不是,即使身处高位亦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满腔抱负无法施展;不能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要去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成婚。人生如海,一叶扁舟激不起浪花。如若坚持逆行,最后只会落得个舟翻人亡。”

从未见过面的女子?

是谁?

他说他绝不会娶花栩栩,是真的?

我想要追问,却没有勇气。只好转移话题,问:“江月月哪里去了?”

他扬嘴笑:“自然是被我羞辱了一通,灰溜溜地走了。”

我扔给他两个字:“幼稚!”

他无辜道:“我不是为你出气吗?”

我扭过头:“不需要!”

他继续解释:“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将她赶走了。之所以晚了一会儿才回来,是被擦洗耽搁了。她碰过的地方,我都处理干净了。就算你不觉得脏,我还嫌呢。你看,我为了替你羞辱她,牺牲如此之大,你是不是应该心怀感恩,好好地报答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