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空****的,所有的物品都在原位,被面整洁,摸上去冰凉一片。

成瑜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看着从窗口伸进来的一枝不知名的花。那花鲜艳,像她的脸。

莫名地,他产生了一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周身都是她的气味,她用过的东西也都在,仿佛只是出去走了走,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他已经问过荆月,人是在他嘱咐她用心照顾的那一夜丢的。他前脚刚出官驿,江年年后脚就不见了。

荆月找了许久没找到人,动用了官兵的力量。

搜索了三天三夜,丝毫没有结果。

这时有人告诉她,王妃是最后一个见江年年的人。

她想要将此事告诉成瑜,却被王妃派来的人威胁——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中得有一杆秤,否则,后果不是她一个小小属下就能承担得起的。

毕竟是主子的母亲,荆月有些为难。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将真相报告给主子。同时,也做好了被王妃记恨,甚至报复的心理准备。

哪知赵娉婷先她一步,主动提出要去向成瑜报信。

她明白赵娉婷这是在向她示好,以收买人心。感激之余,她觉得可怕。

身在高处俯瞰大地,却依然重视每一只爬行的蚂蚁。拥有这一份“过人的胸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像主子那样心怀天下,博爱兼容,另一种,便是心机深沉,万物皆能成为工具。

赵娉婷在荆月眼里,属于后一种。

荆月相信自己的直觉。

屋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门。

成瑜腾地站了起来,满心希望地看向门口。

他以为,是江年年想通了回来了。然而进入视线的,却是母亲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提着食盒,道:“成大人,王妃说你连夜策马太过辛苦,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两道小菜。”

成瑜想起了江年年给自己煲的萝卜汤、芋头汤、枸杞母鸡汤……

他越想越悲愤,越过丫鬟走了出去。

丫鬟出言挽留:“成大人,您好歹吃一点……”

成瑜猛地回头,一记眼神飞过去。丫鬟被他瞳孔里的冰冷骇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成瑜目的明确,他要去找母亲。他想,凭江年年一己之力怎么可能逃得出亭县,除非是母亲将她带走。

母亲并不喜欢江年年,甚至饱含敌意。他不敢想象,母亲会把江年年怎么样。

他来到了母亲屋中,母亲又在拜佛。

看着佛像,他感觉到讽刺。强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他放缓了语调问:“娘,江年年现在在哪里?”

王妃回过头来,看着长身立在阴影下的儿子,那么陌生,浑身都透着寒意。

她又气愤又心寒,不由得高声道:“瑜儿,你这是在质问为娘吗?”

成瑜回答道:“不敢。”

嘴里说着不敢,眼睛却一直盯着王妃。

王妃在里面看到了决心。

不问出来,他是不会走的。

“若娘说,娘根本不知道江年年去了哪里,你信不信?”

成瑜没有回答。

王妃在一片死寂中感到了恐惧。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养了二十二年的儿子,一直以来尊敬她孝顺她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连续两次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与她盎盂相击。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丈夫的心,唯一把她放在心上的只有一双儿女,可现在,她感觉到成瑜离她越来越远。

她很想大声咆哮,向天控诉这不幸的命运。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成为一个坏女人。她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拆散了一对又一对。她想,她是为了这个家好,佛祖在上。一定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她清楚儿子的脾气,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这么多年她已习惯戴着一副温柔的面具生活,再伪装一次也不是难事。

她定了定神,用极其哀伤的语气说:“你不相信,对不对?”

才说一句,就掩住了脸。

泫然欲泣。

但是她终究没有流下泪来。

隐忍才能获得更多的同情。

她放空了目光,仿佛将思绪拉得很远,仿佛无意,提起了许多成瑜小时候的事。

她讲他怎样调皮,小跑着摔倒;又讲他好奇去摸架子上的花瓶,结果花瓶“砰”的一声掉了下来;还讲他第一次改良手铳,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右手发麻。

每一次,都是她这个做娘的在他身边。她从来没有怪过他,有的只是信任与鼓励。然而今天,位置互换,她发现,儿子对她一丝一毫的信任也无。

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换来的只有诘问。

成瑜脸上有了动容,再也不用之前那样冷漠的眼神看她。

也不再问,默默地转身离开。

然而在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成瑜顿住了脚步。

“娘,小时爹爹教过我一句话——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撒过一次谎的人,以后便难以再相信了。今日儿子再信你一次,但愿你不要骗我。”

说罢决绝地走了。

风扬起他月白色的长袍。

王妃捏着佛珠,狠狠地将线扯断。

珠子,落了一地。

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成瑜再次跨上了马,亲自出城去找江年年。

饮雪在前头飞着,为他引路。墨雨则飞了老远老远,到处探寻江年年的行踪。

夜风如刀,刮得成瑜手脸生疼。他想他是男人,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每次海东青一叫,他就知道又找到了江年年曾经停留的痕迹。

只是有些时候,海东青也不确定。

颠簸得厉害的时候,血腥味盖过了江年年身上原本的味道。

饮雪显得有些焦躁。

成瑜更着急了。

他骑的是好马,比普通的马儿要快得多。终于,他在长久疲惫与饥饿的状态下,来到了一个面铺。

他点了一碗面,听到旁边有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在说“偷盗”的趣事。

他想,这里的治安这么差,该敲打敲打地方官了。

然而听着听着,他觉得不对味儿来。

根据为首那个混混的描述,抢来的银票上盖着风记银庄的印。风记可是全天下最大的银庄,分庄开了无数,但总庄只有一个,远在京城。

这混混为了嘚瑟,特意把银票拿出来炫耀。成瑜一眼扫过去,便望见了总庄的印记。

他眸一沉,筷子飞了出去。

堪堪擦过混混的耳朵,骇得混混一个哆嗦。

但他不能在小弟面前被人落了脸,左右四顾,当看到成瑜的脸时,脑海里闪过三个字——小白脸。

他肆无忌惮,站起来拍了桌子:“方才是哪个王八羔子,敢暗算你爷爷?”

“爷”字刚说完,一把扇子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甚至未看清成瑜是如何出手的,小命就被人拿捏了。一个没忍住,裆下尿液滚滚流下。

“好汉饶命,不知小的哪里得罪了好汉?小的向您赔罪。还有这些银票,好汉也尽管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