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沓厚厚的宣纸铺开。
成瑜着急地寻找着。
他做事沉稳,我很少见到他如此心焦。只见他“哗哗”地翻着,目光如深井一般。
终于,他扬了扬眉,低叫道:“找到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页纸上写着——首辅赵睿带人找了几日几夜,终于在崖下找到了一具尸骨,尸骨边,掉着一个耳铛。
那耳铛呈麦穗形,两头各嵌着一颗珍珠,寄托着两人共同的心愿。即,放眼天下,遍地都是粮食。
我心神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看了几遍,又拿出怀中的耳铛比对。
“难道,我的母亲竟是……”
成瑜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显然是肯定的。
“会不会,是巧合?”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昔日大名鼎鼎的女相竟是我的亲生母亲。
她是我用尽一生脚步都想追赶的人,发出普天之下最耀眼的星光,无论谁站在她身边,都会黯然失色。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命途多舛,遭人嫉恨,年纪轻轻,就彻底陨落。
我刚失去爹爹,眨眼之间又得知了亲生母亲的死讯。命运何其残忍,将我的心一遍遍地凌迟。
如果身世煊赫是建立在母亲的悲剧之上,那么我宁愿不要!
成瑜看出了我的痛苦,神色不忍,犹如冬日的草叶上,结了薄薄一层清霜:“当年北陵王府荣耀之时,府中不乏御赐的珍宝,我耳濡目染,认得一些。这两颗珍珠成色甚好,荧荧有光,若我没有看错,乃是东海旭珠。顾名思义,东海旭珠产自东海,又因其光泽夺目,犹如日照,便有了旭珠之名。产量极少,多见于皇室或王公大臣。”
言外之意,赫然清晰。
“再结合你娘的遗言,望你永不要踏入京城,便是天下所有母亲对孩子平安的期盼。她经历过的纷争与潮涌,不希望发生在你身上。而不让你知道你的身世,则是希望你平凡快乐地过日子。”
我遏制住心中的酸楚,仰起头问:“那么你呢,你也希望我过平凡快乐的日子吗?”
“自然。”他毫不犹豫道,“但是如果你想查出你娘的死因,为你娘报仇,我不会拦着。”
“为什么?”
“因为有我在你身边,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你娘在天上看着,也会心安。”
晴好的日光晃曳沉浮,蔓延至屋内的石板上。微凉之中,渐渐回涌一阵暖意。
我极缓极缓地,向他求证:“你的意思是,你同意让我去京城,并愿意陪在我身边,与我一起揪出害死我娘的凶手?”
他目光沉沉:“我是你的夫君,我不帮你,谁帮你?夫妻,理应齐心。”
成瑜太好了。
好到让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他,就是彼时冷血而阴郁的小王爷。
我定定地看着他,心想岁月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
静默之间,外边有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传来叩门声。
“成大人。”
是他的手下。
成瑜整了整案上的东西,归置好,然后整了整衣冠,前去开门。
“何事?”他问。
手下道:“成大人,大事不好,您叫小的们审问的那个医婆,莫名其妙地死了。”
“何时死的?”
手下断断续续:“大概……是在昨夜。”
成瑜的声音骤然升高:“昨夜死的,为何现在才来报?”
手下哭丧着脸:“您吩咐过,一定要从医婆嘴里撬点东西出来,又不能让她死了,所以昨日用了重刑之后,小的们就立即给她敷了药。小的们十分谨慎,敷药之前还拿其他囚犯试过,确定无碍,才敢用在医婆的伤口之上。因为这药物有麻醉作用,可以让人陷入睡眠,所以小的们早上见到她那样,以为只是睡着了。后来才觉得不对劲儿,一探鼻息,竟然是死了……”
“废物!尸体在哪儿?还不快带我去看!”
“是。”手下战战兢兢。
我明白成瑜的烦躁。
依据《大礼律》,若证人死于酷刑而不改口供,便可断定其证词为真。
成瑜如此重视,必是那医婆已经将“我被侮辱”一事呈了上去。毕竟,府衙真正当家的主人,是黄大人。
黄大人明着不敢得罪成瑜,可背地里,却捏着我的“把柄”。这“把柄”随时都有可能,给我致命一击。
我不由得想到那一沓资料中的其中一张。
女相薛庭缚指出了《大礼律》中种种不足,想要完善并重新修订。
其中一条,便是关于对证人的严刑逼供。
想来成瑜正是忧虑此事,才特意将那一点摘了出来。
如今医婆死了,于我十分不利。
成瑜匆匆而去,迟迟不归。
在等他之时,赵娉婷又来找我。
她的手里,捏着一张证供。供词上污言秽语,不堪入目。落款人,正是那医婆,还盖着手印。
“人是你杀的?”我咬着牙,问。
她咯咯笑:“是我杀的又如何,你能把我怎么样?当然,你也可以告诉瑜哥哥,但我不保证自己一怒之下,会将此事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你的仕途,还有你与瑜哥哥的口头婚约,一个也保不住。”
我垂下眸,叫自己冷静:“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打量着我:“江年年,你其貌不扬,出身低贱,哪儿都比不上我,为什么这么好命?我就是恨上天不公,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所以我要替天行道,拿去你一些东西。只要你答应我与瑜哥哥断了,我便当证词不存在。你当你的女官,我做我的世子正妃,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岂不皆大欢喜?”
疯子!
我在心里骂。
赵娉婷为了得到成瑜,已经泯灭了人性。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我恨不得立即掐死他。
可是我答应过成瑜,不能贸然报仇。比报仇更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为了赵娉婷这种人而犯下杀人大罪,不值得!
我想,不若先假意答应她,将她稳住,等成瑜回来,再一同商量对策不迟。
然而,刚一张口,一股恶心之感从腹中袭来,传到喉间。
我想要呕吐。
极力压下,那感觉却反涌得更厉害。
赵娉婷眼神如针,问:“江姐姐,你怎么了?”
我尽量闭着嘴,不让她发现端倪。
可是,孕吐又岂是靠意志可以忍住的。
没错,我又怀孕了。
我曾有过怀孕的经历,所以十分肯定。
肯定是客栈里成瑜说要试试的那一次,也唯有那一次。
这次的反应,比上回来得更早;恶心的感觉,也比上回更强烈。
我忍不住抱住一边的一个花盆,吐得浑身脱力。
赵娉婷吃惊地望着我:“江姐姐,你不会又怀孕了吧?”
我刚想否认,酸水又泛上来。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机。
“这个孩子,留不得。”她目光森森地看着我。
小小的脸蛋掩在烛光下,像一个女鬼。
我扶着墙,道:“我的孩子,我说了算。这里可是官驿,你休要胡来!”
她再次笑了起来,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食指扣上,对准我的肚子:“江姐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哦,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这叫火铳。里面装的可是火药,一点即燃。‘砰’的一声,一尸两命。功夫再厉害的高手,都没有它快。怎么样,你想要试试吗?”
恐惧蔓延全身,我骇得一动也不敢动。
“赵娉婷,你冷静一些。我若死了,成瑜不会放过你!”
她笑得更为放肆:“你以为失去了瑜哥哥,我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与其成为一具失去了爱情的行尸走肉,不如拖着你一起去死。死一个够本,死两个是我赚。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我耐心有限,没工夫等你暗戳戳想出诡计来对付我。怎么样,你是自己搬东西砸肚子,还是我帮你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