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大获全胜。
虽然在成瑜嘴里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我知道,过程一定惊心动魄。
倭人有火药,那一千精兵只回来了七百。
其惨烈,不敢想象。
直至坐上回京的马车之时,我仍觉得在江州府发生的一切如在梦中。
短短两个多月的经历,好似比以往几十年都要显得漫长。
成瑜没有驾马,而是与我一同坐在马车里。他摸着我的脊背,道:“多亏了老大夫,你的伤才能这么快好。”
是啊,伤口早就结痂。假以时日,还会慢慢淡化。
我将对老大夫的怀疑一说,成瑜觉得言之有理。他答应了我,会查出老大夫的过去。
我又问他,为何如此信任老大夫,才见面,便将我与孩子的性命交托出去。
成瑜笑了:“官是否清正,不看其立功多少,而在于市井之间,百姓相传的口碑。为医者,也是如此。有些大夫,医术高超,做派拿捏,只为豪富官贾看诊,这些人,我虽谈不上不喜,却也是无法信任且亲近的。我更重为民而治的医者,他们有着一颗令人敬佩的仁心。”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念,自己也是这般做的。
所以才会以小王爷身份,去做那区区七品的巡按。品阶低,权力大,做事多,得罪人更多。但他无悔,亦无怨。满腔热血洒上去,不奢求任何回报。
他是真正的伟男子,不惜己身只为报国。
有他,百姓之幸。
我抚着肚子问:“你先斩后奏,皇上那里……”
成瑜扬了扬手中的打佞鞭:“有它在,不怕。皇上赐首辅打佞鞭,便是给予信任的官员大权。赵娉婷拿它来讨好我,倒是予我方便了。”
我仍然忧心:“明明小芋头回京上奏了的,照理说早就应该来传旨。他迟迟不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成瑜淡然道:“无非两个可能。一,丁芋见到了皇上,皇上为考验我,故意不下旨,并嘱咐小芋头莫要往外递消息。”
“第二个可能呢?”
“丁芋见不到皇上。”
“怎会如此?”
他无奈道:“爹娘掌控我不是一两日了,有什么做不出来呢。小芋头功夫虽好,要进皇宫还得按规矩通传。这个过程颇费时间,若被我爹娘发现,率先拿到消息,小芋头,也便没有自由了。”
“家国大事面前,他们怎么会……”
成瑜怆然地打断了我:“曾经,我的祖父成闯南征北战,屡立军功,最后却遭先帝忌惮,郁郁而终。我爹,也因此也堕了志向。报国之心,在君王的疑心下烟消云散。”
他顿了顿,又道:“也许,这样说并不准确。我爹的内心,还是希望能为江山社稷做点实事,但前提,要以王府的利益为重。小芋头手上的信揭发了赵娉婷与黄德合作的诡计,剑锋直指赵府,他不会,也不敢与强大的赵府为敌。为了明哲保身,他情愿眼睁睁看着倭人在我朝为非作歹。”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从盛大到没落,我没有经历过。万丈高楼平地而起有多么荣耀,一朝倾倒便有多么悲凉。
大礼建朝以来,只出过一个异姓王。可想而知,北陵王府当年的盛景。
较现在的赵府,要风光不止十倍。
老王爷死了,人走茶凉。北陵王府,苟延残喘。
谁又能忍心苛责成瑜的父亲?
为了照顾我的身子,马车行得很慢,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抵达京城。
二次入京,依然感叹京城的繁华。
马车走在街道上,忽然传来一股子酸梅香。
我的馋虫被勾起,不由得咽了下口水。成瑜眼尖看到,道:“我叫人去给你买。”
他探头出去,叫来一个手下。那手下显然是常在市井走,见多识广:“成大人,恕小的直言,这酸梅品种繁多,还是让江姑娘下去尝尝较好。哪些好吃,便买哪些。”
成瑜皱眉:“你不会一样买一点儿吗?”
手下挠头:“不是成大人你教我们,要勤俭节约的吗?”
成瑜的脸顿时黑了:“此一时彼一时,能一样吗?”
手下依然纠结:“可许记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食坊啊,一个食材能翻出上百个花样,最少的,也有五十种。小的要是买五十袋酸梅子,江姑娘能吃得完吗?小的还记得,有一回您觉得一老农种的萝卜鲜美,愣是买了一百斤,自己吃不掉,就赏给小的们。小的们连着吃了好几天,最后都吃到吐了。”
我忍俊不禁。
成瑜尴尬极了,恨不得用扇子把这憨货拍飞。眼风扫过去,冷冷地吐出两字:“闭嘴。”
那手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错多,缩了缩脖子。
成瑜牵起了我的手:“来,咱们下去尝。”
进入许记,果然是琳琅满目。还有专人上来,为客人提供试吃。
我连着吃了十几样,每一样都叫人垂涎欲滴。成瑜一一叫人包了,最后提了两个大篮子。
我揶揄道:“成大人用上阵杀敌的手替我拎东西,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成瑜嘴角上扬:“我乐意。”
我们就如民间夫妇一般,拌嘴逗乐。
我又使唤他:“付银子了吗?”
他:“不曾。”
“那还不快去。”
他转身,叫来一个许记的小厮:“算一下,多少银子?”
那小厮道:“客官,您的银票太大,要去我们掌柜的那里找开,按本店的规矩,大额银票店员不能随意经手,所以,还得麻烦你跟我去二楼。”
成瑜扭头看我。
我挥了挥手:“我就在这站着等你,你快去快回。”
“好。”他跟着小厮过去了。
哪知成瑜刚离开,一个模样周正,看起来还算风度翩翩的男子就找上了我。可惜一副好皮囊,笑容却十分猥琐。
他的眼神露骨,打量我的时候恨不得将我一口吞了。说话的时候拿腔拿调,叫人心生反感。
“敢问姑娘芳名,家住哪里,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腹中涌起一股恶心之感。
我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朝着成瑜付账的方向走去。
他却伸出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姑娘,看你穿着打扮,应该不是京城人士吧,再看你眉眼间有疲惫之色,大约是出入京城。若不嫌弃,可去在下府中小住。在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你若愿跟着在下走,在下一定好好地疼你……”
说得猥琐又****。
我快步躲闪开,他的手再次伸上来。忍无可忍间,我拿起了一边的小秤。正要用撑杆打下去,一个人影速度更快。
只见成瑜衣袂翩飞,手中的篮子高高举起,双手猛地一松,所有的蜜饯果子如下冰雹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在了那登徒子的头上。
登徒子一边抱头躲着,一边愤怒大叫:“姿色平平的臭娘们,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本想着尝个鲜,把你弄进府里当个通房丫头,哪知你竟如此不知好歹,还找帮手害我。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们两个,都死定了!”
我扑进了成瑜的怀里,道:“此人嘴巴手脚都不干不净,一定要将他抓入大牢好好教训,免得不长记性,再去祸害其他姑娘。”
成瑜却推开了我,双目紧紧地锁在了那男子身上。他的耳朵微微地动了动,似乎从登徒子的话中听出了什么。然后蹲下身去,去看登徒子的正脸。
当两人目光相接时,成瑜遽然起立,后退几步。
那登徒子亦大为吃惊,咬牙切齿道:“成瑜,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