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那疼痛切肤,透过琰琰的泪传递到堂前的每一个角落。

我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嫂子!”她痛不欲生,“我要朱旭死!我要他以命偿命!”

没有人再去捂她的嘴。

这个善良而单纯的女子,从未把丫鬟当成下人。在她眼里,翡翠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她恨朱旭,在情理之中。

洛姐姐推门出去:“我去外面看着,防止丫鬟小厮送茶点进来。你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赵赟的目光随着洛姐姐的离去而飘到了远方。

我心中一个咯噔:赵赟怎么这么奇怪?

莫非,他是个登徒子。有了赵娉婷还不够,见异思迁?

成瑜把手放在了郡主的肩上:“琰琰,节哀顺变。但哥还是那句老话,为了报仇搭上自己不值得。你在我们心中,比任何人、事都要重要。哥希望你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成琰琰异常坚定:“我一定要为翡翠报仇!再者,你怎么知道我嫁给阿宣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成瑜眸中蒙了一层淡淡的哀色:“他不会爱上你。”

“那只是你的臆断!他说过,会一生一世待我好。哥,此次前来,我不是与你商量的,仅是通知而已。无论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嫁给阿宣。因为,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成瑜几乎站不住,一个趔趄。

“琰琰,他只是利用你啊!”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选择的路,或许不好走,或许会流泪,但无论前途有多艰险,我都会咬紧牙关走下去。不放弃,不后悔。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这就是朱宣的目的!”成瑜毫不留情地揭穿,“你就任由他利用你,利用整个北陵王府?”

“可他也能给我我想要的一切。”成琰琰十分冷静,“哥恐怕有所不知,娘最近正在张罗将我送给二皇子做妾一事。我生来就是郡主,高高在上,尊贵雍容,让我 伏低做小,唯有三字,办不到!我要当就当正室,三书六礼一样也不能少,须得八抬大轿来接,风风光光从正门入。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嫡子,将来要继承整个家业,旁人谁也别想抢!”

成瑜终于意识到,现在的成琰琰与往时大不相同。不过一天的时间,她就心性大变。

也许是翡翠的死给了她巨大的刺激,让她走上了极端。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成瑜与我交换了一眼,这一眼里有我们彼此的认知。因为相爱,所以无须言语便能懂得。他接收到我的理解与支持,冲成琰琰张开了双臂。

“琰琰,哥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你了。”

成琰琰投入了他的怀抱,低低地说:“嗯。”

成瑜在成琰琰的耳边道:“妹妹有事,做哥哥的不会不管。你想要什么,便去争便去抢。宁可让我妹妹欺负了别人,也不能让别人欺负我妹妹一分一毫。我的妹妹生来尊贵,没有人可以让她受委屈。所以,琰琰……”

他顿了一顿,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道:“哥会永远保护你。等你嫁入大皇子府,哥就是你的依靠。”

兄妹情深,让人动容。

我也抱住了琰琰:“还有嫂子,嫂子也会保护你。你在皇子府若有半点不称心如意,尽管告诉嫂子。”

成琰琰的泪,打湿了成瑜的衣襟。

我掏出帕子为她擦脸。

成琰琰站了一会儿,抚平了情绪,眼睛望着外面,对成瑜道:“哥,我要回去了。”

“我派人送你。”

“不用了,阿宣的人就在府外。他马上就会接我进宫,去求皇上赐婚。哥,嫂子,我先走了。”

离去的背影,十分决绝。

成瑜担心地叹了一口气:“皇子的婚事,很少能够自己做主。两人就这样进宫,不知会不会遭到皇上的训斥。”

我提醒他道:“琰琰或许心思单纯,但你可别忘了,还有一个朱宣在她身边。”

他依然有些忧心:“但愿一切顺利。”

又补一句:“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啊。”

马车在赵府的外面候着,成琰琰坐了进去。

一路驶着,来到闹市。

成琰琰掀开帘子,听着外面喧嚣的叫卖,闻着微有些污浊的空气,忽然生出了下来走走的冲动。

她刚掀开帘子,马车便停了下来。大皇子的护卫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府里的主母,恭恭敬敬地问:“郡主,何事吩咐?”

成琰琰道:“我要下去走一走。”

一个护卫趴下来,给她当脚凳。另一护卫掏出一袋银子,双手呈上。

成琰琰没有接,下了马车道:“我只是想要走一走。”

体会下最后的自由。

后面半句话她没有说,藏在了心里。

护卫跟在她身后一丈远的地方,既守好了保护之责,又给了她足够的尊重。

成琰琰信步来到了一间药铺前,一个姑娘出来撞到了她。

姑娘眼里有泪,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成琰琰看到了她手里的药与药方,药方上赫然写着——红花、天花粉、麝香等等。

这是落胎药。

成琰琰扶住姑娘,解下腰上的玉乌龟递给她:“姑娘,我看你如此伤心,定是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对不对?把这乌龟卖了,换点银子,日子,也便不难过了。”

姑娘见她心善,对她产生了信任,摇了摇头,把心中的苦恼一一道出:“小姐有所不知,碧莲不是为着养不活才想拿掉这个孩子的。实在是碧莲命苦,被有钱有势的方员外看上。我的爹娘,为了区区十两就将我卖了。那员外原本有妻,只想纳我做妾,可妻子十年未有生育,我的肚子却大了起来。员外决定,为了孩子,不计我的出身,将我扶为正房。”

“这是好事。”成琰琰道。

“可我早已与表哥私定终身。”

“那你的表哥,还要你吗?”

碧莲凄楚道:“表哥爱我至深,自然是要的,我们已经相约,择日私奔。但前提,必须是处理掉这个孩子。”

成琰琰摇了摇头:“不,你的表哥并不爱你。他若爱你,不会让你冒着被抓住浸猪笼的风险,诱你私奔;更不会不顾你的身子,逼你滑胎。若我没有猜错,他必然还叫你偷拿些许方员外的银钱,说是以后维持生计。”

碧莲低下了头去,显然被成琰琰说中。

“姑娘,别傻了。嫁给员外当正房不好吗?以后你的孩子生下来,便是嫡出。整个员外府,都是你们娘俩的。这世间人心不古,不可尽信,但只要将钱、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愁过不快活吗?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说罢收起了玉乌龟,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成琰琰看着这条热闹至极的街,不过是京城里小小的一块地方。像这样的街道,还有数百数千条。这里的每一间店铺,每一个小摊,每一棵树,甚至连树上的虫子,都归大礼皇上所有。还有京城以外的山川流水,大漠荒烟,北疆雪境,南地佛音,一切的一切,都只属于一个人。

这个人权势滔天,俯瞰众生,生杀予夺,如同神祇。

但神祇不是永久的,总有一天会换人。

她望了望自己的肚子,里面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眼前所见都会变成所得。

她要做人上人,要全天下都臣服于她。

唯有站到巅峰,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杀自己想杀的狗,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