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比得了手足口病,发烧,作寒,手、足、嘴、肛门这些地方,布满了小红疤,且有传染的趋势,小优的手和嘴边也有了一两颗,为避免大面积传染,白老师叫我带着两个孩子去某个地方住一阵,隔离一段时间,等病症消了再回来。

她给了我个地址,我一看就笑了起来,21楼,这不是我们刚来耶市时住过的地方吗?

白老师的解释是:庄老太因为有事要办,在那里租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她突然走了,房子租期又还没满,正好让我带着两个孩子过去隔离。

终于可以离开西门坡了,即便时间不长,我还是有种解放了的感觉,满心欢喜地收拾东西。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刚到耶市时的样子,白天带着两个孩子,夜晚对着电脑恍入无人之境。好在手足口病并不是什么难受的大病,两个孩子倒也不是十分难受,照样在家里玩得开心。

休息了三四天,孩子们身上的疤疹好多了,但我不想马上回去,难得出来一趟,我决定让孩子们尽量在外面多待些日子。

有一天,小福突然来了,我吃惊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呀,我是来看看我们家房子的。”小福也很吃惊。

我猛地想起阿玲曾跟我说过,她从老家出来时,在耶市买过一套房子,产权证和余下的钱都交给了西门坡。

各种念头飞快地在脑子里打转:安旭委托中介公司帮我租的房子,白老师说是庄老太租下来的房子,小福却说这里是他们家的房子,这里面到底在绕什么弯弯啊,如果它真的是小福家的房子,安旭当初是如何帮我租下来的?不是说是通过中介公司租的吗?难道安旭会跟西门坡有关系?不可能,凭直觉,我觉得安旭离这个阶层很远,她们不可能有交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房子是你的?”

“石阿姨死的那天,妈妈带我来过这里,她告诉我的。”

难怪那天母子两人回家时,看上去心情不错,估计阿玲把这房子当作糖衣炮弹了。这下可麻烦了,不过这麻烦可都是阿玲自己挑起来的,她违反了西门坡一号的规定,把她人户时的捐资情况都告诉了小福,根据规定,捐出去的财产,必须忘记它原来的主人,捐赠人也不例外。

“阿姨,你帮我写个状子吧,我要告阿玲,她怎么做我不管,但她不该把我名下的财产也捐出去,她根本没征得我的同意。”

我大吃一惊,这些话,有点不像小福自己说的,十岁的孩子,竟然知道要告状?还知道要写状子?但我还是故作镇静地问:“你要告阿玲?她是你妈妈呀。”

“有这样的妈妈吗?把家产全都送给别人,自己跟儿子变成穷光蛋,她不是疯了,就是被人骗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小家伙神情坚定,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这栋房子,还有很多钱,她都送给西门坡一号了,可那不是她一个人的,那些东西也有我的一份。”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你妈妈告诉你的吗?”

他不做声。

也许阿玲的确犯了法,既然是一家人,小福也是财产共有人,她在没征得小福同意的前提下,就签了捐赠书。也可能阿玲并没犯法,既然小福生下来没多久就送了出去,很可能还没来得及上户口。她到底犯没犯法,这事儿我也解释不了,看来真的得找相关部门相关人员咨询一下才行。

在咨询之前,我想先跟阿玲和白老师沟通一下,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发展总监,如果小福执意要告阿玲。西门坡一号很可能要列为第二被告。这事我一定得管。

不过,我想先跟小福聊聊。

“你想把财产要回来做什么用?离开西门坡一号吗?”

小福点头。

“你要去哪里?你现在有能力独自生活吗?”

“要去哪里我还没想好,我只知道,我一定要离开西门坡那个鬼地方。”

“我不懂法律,但我们先假设一下,万一法官说,在法律意义上,你并不是她儿子,你并没有继承权,你准备怎么办?你也知道,你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你是后来从福利院找回来的,你的户口什么的……“

“那我就先告她遗弃罪,再告她这个罪。”

”谁告诉你你有告她的权利的?”我觉得蹊跷,以小福的年龄和认知能力,似乎不可能想到这一茬。

“没有谁,我自己想到的,这是我的权利。”权利两个字,小福似乎还没说顺口,听起来总觉得别扭。

我递给他一杯水,自己也抱着一杯,坐下来考虑该如何应对。

“阿姨,你就帮我写一个吧,求你了一”

“你下定决心了?真的要告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算什么亲生母亲?就像你刚才说的,在法律上讲,我已经不是她儿子了,这么多年,她也没尽一点义务,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她连一顿饭都没给我做过。我觉得我怎么对她都不过分。”

“她有严重的精神创伤,她是受了刺激才会这样的,她其实还是个病人,你应该体谅她。”

“什么病?自私的病?这也算是病?”

“她虽然没打针没吃药,但她真的应该算是个病人。她绝望了,不想活了,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也是一种病。她会慢慢恢复的,对你的感情也会慢慢恢复的,要不,她为什么要把你找回来?”

“可我还想活。我不想在西门坡一号过一辈子。”

他这么一说,我就哑口无言了。老实说,我理解并支持他的想法。

我要他先回去,我去帮他咨询一下,看看是否应该找个律师。想想我离婚的经历,我告诉他,打官司很贵的,他们按标的物的比例收费,如果你的标的物是房子之类的,律师费肯定是一笔大钱。

他没吱声。他好像并不急着走。

我提出送他去车站,他说他不想走了,他想从现在起,就住在自己家里。

他回来住没什么,我甚至非常欢迎他回来,但如果他以要回房子的姿态住进来,我可能会感到不舒服,即便他只是个孩子。

“你不回去,你妈妈会担心的。”

“我已经出来两天了。”

“天哪,这两天你住在哪里?有没有碰到坏人?”

“哪有那么多坏人呀,人都差不多,你说西门坡的人好不好?似乎很好,但她们又强占人家的家产,这也算好人?”

我觉得这孩子突然变了,话多了,而且学会伤人了。

我想唬唬他,“如果你妈妈确实捐出去了,产权也变更了,你想要回自己的房子,只能在官司打赢之后,产权证过户成你的名字之后。”

他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打官司得多长时间?”

“说不准,也许一年,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马上沮丧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又抬了起来,“都怪她,既然要丢,为什么还要把我找回来呢?人家的妈妈都不像她,人家都是拼命把外面的东西往屋里扒,给自己的孩子攒着,她却是把自家的东西往外扔。”

我无言以对,只是感到惊讶,小福才这么小,就有财产观念了,长大了也不是简单角色。

“你妈妈知道你要告她吗?”

“她不知道,需要告诉她的时候我才会告诉她,现在就告诉她,没效果。”

想不到一个没受过正规教育的孩子,竟也懂得一些战略。

既然他不走,那就一起吃晚饭吧。我精心做了一桌孩子们喜欢吃的饭菜,饭后拖着三个孩子一起出来散步。

三个孩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打量小福,我觉得奇怪,既然小福说他已经出来两天了,为什么昨天、前天没来找我?难道他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否则他身上为什么还算干净,不像一个在街头露宿了两天的流浪仔?

我打定主意,明天一早,一定得回去一趟,跟白老师谈谈小福的事。

回家要经过一些流动摊位,小优和飞比被车上那些可爱的小玩具迷住了,站在那里不肯走。我陪他们站着,让他们看,并告诉他们,这些东西是专门摆在这里美化街道的一“可是它们也能带回家,对吗?”小优仰起小脸问我,我撒谎:“店里买的玩具才可以拿回家,街边的玩具不可以。”我不想让她养成随便在街上买东西的习惯,何况这些东西质量都很差,买回家没几天就变成了垃圾。

两个小孩走走停停地被我拉走了。过了一会,小福跑着追了上来,给小优和飞比一人一个塑料球,里面有两条小金鱼在游来游去,刚才让小优恋恋不舍的正是它。

我把小福拉到一边,问他哪来的钱?他还算老实,尴尬地笑了一下,低下头不吭声了,也许他觉得在我面前没有撒谎的必要。

这么说,他开始偷东西了!

但现在逼着他还回去的话,说不定会使他招来一顿毒打,让两个小的看见了,影响更坏怎么办?

我一把夺过小优和飞比手上的塑料球,塞到小福手里,低声吼道:“还给你!别教坏了他们、”

然后,赶在小优放声大哭之前,拉着她来到小摊前,让她自己挑一个,又让飞比也挑一个“选你们喜欢的,妈妈来付钱”我把付钱两个字说得格外重。

两个小孩挑到自己喜欢的小球,高高兴兴往回走。经过小福身边时,小优乐滋滋地向他展示:“看,我买的球!”

我故意不理小福,一手拉着一个快步向前走。

拐弯的时候,我看到小福斜着一条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端详着手中的玻璃球。

也许我应该叫他一声,让他回来,但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冒了上来:应该惩罚他一下!小偷理当受到惩罚!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不给他点教训还得了!要是我的亲生儿子,早就挨打了,但他不是。我看了他一眼,拐进小巷回家去了。

给两个小家伙洗澡时,我突然有些不安,我把他逼到哪里去了?他是回了西门坡一号,还是又回到了街上?我错了吗?我应该把他带回家里再教训他吗?但无论如何,我不想让小优洁净的耳朵里听到一个偷字。

出乎我的意料,小福老老实实待在西门坡一号里,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背对着我坐在院墙根下帮厨房的阿姨磨菜刀。虽然拆迁在即,建筑工地近在咫尺,院子里仍然干干净净,只是空气中有股呛鼻的灰尘味。

我没跟小福打招呼,直接闪进了雨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他。

白老师整整齐齐躺在**,两旁一边站着一个人,在给她做两臂按摩。见到我,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昨天那个大块头可累死我了一米八几的大胖子,从头按到脚,按得我两条手臂都抽筋了,他又是刚从太平间里弄出来的,整个一个大冰块,害得我的胳膊受了寒,疼得要命。”

她昨晚又去殡仪馆干活去了。

“以后咱给自己定个规矩,凡是从太平间弄出来的,不做,把自己冻坏了犯不着。”

“得了吧,你不知道,那没进过太平间的,也跟从太平间抬出来的差不多,人死后的那个凉啊,冰块也没那么凉。”白老师闭着眼睛,平静地躺着,正在接受按摩的两只胳膊仿佛成了跟她身体不相干的物件。人不累到一个程度,不会躺得跟一块木头一样。

”要不,你就别干了吧,我都看不下去了。”

“那不行,多少显得我还有点用处,你不知道,愿意干这活的人还真不多。”

见我坐在一旁不吭声,白老师便让那两个人把她扶起来。把她们打发走后,她拢拢头发,开心地说:“昨晚的活,够咱们这一大家子吃上半个月的。”

“工资不低嘛。”其实我并不知道西门坡一号半个月要吃多少钱、

“嘿嘿,主要还是我们吃得简单。说吧,有什么事?”

我决定只说小福要告阿玲的事,至于那个偷来的小玻璃球,我决定先替他瞒下来。

“这个阿玲,总是惹事,她怎么就是消停不下来呢?当初进来的时候,我们可是签有协议的,不得悔约,也不得把合同内容泄露出去。”从她脸色来看,这事可能会比较麻烦。

我问她,阿玲进来的时候,到底带来了多少钱。

“她心里的那杆秤,一直是她老家那边的,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是了不得的富婆,殊不知到了这里,也就值一套房子,就是你现在住的那套。”

“要不,我们把房子退给她吧,真要打起官司来,恐怕会惹来些是非。”

’,不行,不能开这个头。谁不是带着财产来的,多多少少都有一点,今天退给她,明天就得退给张三,后天又得退给李四。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又不是没道理,西门坡一号既没抢她的。也没骗她的,是她自愿捐赠出来的。赠予书也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白老师对着门外叫了个名字,一个女人应声过来,“去把阿玲给我叫来。”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阿玲扶着门框探身问:“白老师,什么事?”

“你儿子要告你侵吞他的财产,你知道吗?”白老师狠狠地瞪着她。

“他真告了?这拘杂种!我还以为他是说着玩的呢。回头我跟他算账,我侵吞他的财产?笑话!他有什么财产?”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你忘了你当初进来时是怎么说的了?那个合同上怎么写的?要不要我拿来给你看?”

“哎呀白老师,我并不是成心要告诉他,我只是说走嘴了,他不是总爱往外跑吗?为了让他安下心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就告诉他,我们在西门坡一号是享有特权的,我们不是走投无路讨米要饭要到这里来的……”

“住口!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以为我们是贪你的那点钱财才接受你的吗?想想当初,你刚来的时候,要死要活,痴痴呆呆,是淮天天送你去看心理门诊?是谁请下中医天天给你扎针灸,你迷迷瞪瞪念起你还有个儿子,我们又专门派人去帮你找,找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带到你面前来了,又把你也给救过来了,你不但不感恩,反而把这一切视为当然,好吃懒做,无视规矩,大错三六九,小错天天有,这里多少人对你有意见,我都帮你顶了下来,你倒好,蹬鼻子上脸,你到底想怎样?你儿子在这里待不住,你也不想在这里待了?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横草不拿,直草不拈,到哪里有这么舒服?我看你就是太舒服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来。那好,从明天起,取消你的特权,你给我出去干活。”

“白老师,你别生气,回头我一定狠狠教训小福,好吗?你放心,我保证把这个事处理好。”阿玲边说边往门边退,眨眼间没了影子。

“我看你就一个字:贱!当初要知道你是这种人,根本不会让你进来。”白老师瞪着门口,好像她的话可以撵上去似的。

“她进来的时候状态很不好吗?”我想起阿玲自己说起过的故事,她好像没提到这一点。

“她当时差不多就是个疯子! 自己的男人杀了自己全家,这个女人能不疯吗?她没有真疯,全赖她骨子里就是个贱人,否则再怎么努力也救不过来。”

“没准她现在的样子,就是当时的后遗症,她是不是还没有痊愈?”

“又不是我们说她好了就好了的,医生都下了结论的,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哪一点像个病人?反正她以前什么样我们也无从了解,没准她就是个二百五,在西门坡一号这种与世无争的地方,她的人缘都很成问题,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惹得人家都不喜欢她,别人受罚关禁闭,免不了有人偷偷去看一看,关心关心,她呢,没一个人睬她。”

也许小福一次次往外跑,就与阿玲有关,感受不到母爱不说,说不定还有羞耻感,至少他不以这样的母亲为荣。

白老师走到窗前,大概看到了正在磨刀的小福,“这小东西,平时不吭气,心里倒蛮有数的,还想打官司!”她突然砰地关了窗户,对我说,“他打不了这个官司,他才多大?还没有独立行为能力呢。不过,会不会他背后有什么人在指点他呢?”

“你是说,阿玲?”

“这是一种可能,阿玲后悔了,就把自己的儿子推出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小福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人”

我觉得前一种可能性不大,阿玲不像开始反悔、想要重回社会的人,我倒觉得小福不断地从西门坡一号出逃,每次又都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实在有点可疑,难道他另外找到了收留他的地方?或者是人?

我刚把我的疑点说出来,就被白老师否定了,“现在的人,正常人的话都不敢相信呢,别说是一个在街上流浪的小孩。换成是你,你会相信吗?”

“规规矩矩的良民当然不会相信,万一小福碰上的不是这种人呢?你想想,什么样的人才会对小福这种流浪小孩感兴趣?”

“你是说,他受了坏人指使?”

“猜测而已。”

她再次走到窗前,砰地推开窗户,高声叫着小福,叫他马上到这里来一趟。

我说我还是躲起来的好,免得他以为我们要合伙对付他。白老师指指床下,我犹豫了一会还是钻了进去。从我记事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藏身床下。

他来了,脚步声很急,很快,一个人只有遇上很在乎的人,才会有如此急促的脚步声,看来白老师在这里还是有相当威信的。

在门口,我明显感到他停顿了半秒,心里不禁咯瞪了一下,难道他看到我了?马上又宽慰自己,他肯定是看到白老师的脸色不对劲才这样的,他的眼力没有这么好,再说,一个人不会一进门眼睛就往人家床底下瞄。

“小福啊,我想跟你谈谈心,我们都说实话好吗?首先,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你能保证吗?好,那我们开始。听说上个星期你又出去了?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要是累计离开三次,那他就再也没有资格回来了。你记不记得你总共离开了几次?”

“真的要说实话吗?”

“当然。”

“六次。”

“六次离开,很好,你说的的确是实话。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吗?”

“为了西门坡一号能开除我。”

“开除了你,你能上哪里去?”

“天大地大,总有我安身的地方。”

“西门坡一号对你不好吗?”

“我没说它不好,但它是女人们待的地方。”

“你妈妈也在这里,孩子未成年时不应该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吗?”

“我不喜欢阿玲,我觉得她不像我妈。”

“可是这里还有其他的阿姨啊,她们都乐意照顾你的,她们也有这个责任。”

“我也不喜欢她们。”

“你每次离开西门坡一号都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都去过,车站,医院,我比较喜欢去医院,虽然味道不好闻,但那里的人都比较好,也比较干净,车站里的人都很凶。”

“出去这么多次,有没有交上什么朋友?”

“没有。”

“真的没有?一个都没有?”

“我倒希望有一两个朋友。”

“连朋友都没有一个,我要是开除了你,你上哪去?我不放心啊。”

“那……那个,其实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小优的妈妈,她对我蛮好的。”

“她怎么对你好的?举个例子。”

“比如说,我说要告我妈妈,她就答应帮我找律师。”

我正要从床底下爬出来,白老师往床边走了一步,挡住我,咳嗽了一声。

“真的吗?你要告她什么?”

,,她遗弃我。这是犯法的。”

“仅仅只告她遗弃罪?”

“是啊,她要么别生我,生下来干吗要扔掉我?我又没求她生我。”

他居然要哭出声来了。

小福刚走,我就气急败坏地从床底下爬出来,连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拍掉。

“太狡猾了这小东西,他一定是看见我了,以为我们在合谋整他,才故意这么说的。”我冲到门边一看,果然,即使床单垂下来,透过离地半尺的缝隙,还是足以把藏在床下的人看得个差不多,“白老师你来看,他站在这里正好看得到我。”

白老师望着我,不置可否。

我一急,索性把他昨天的事也抖了出来。

“昨天他当着我和小优的面偷人家摊上的玩具,被我批评了,他这是在报复我。”

“那他可真有城府,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白老师好像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我只好说:“我的确在他面前提到过律师这类字眼。但那是为了吓唬他,我跟他说,律师费是很大的一笔钱,他根本出不起。”

“你应该这样引导他,他这种想法不对的,一个人不能恩将仇报……”

“怎么引导都没有用,你不得不承认,自私是人类的天性,除非他不知道,一旦他知道他的东西正在拿出来任大家享用,他心里就是不舒服。大人之所以甘之如怡,是在权衡得失之后,觉得自己也没吃太大的亏,甚至还有赚,才会不在乎的。”

白老师开始绕床踱步,“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还是我们对孩子管教得不够。”

“其实,为什么不试试放手呢?放他们到外面自由长大,天黑了,累了,不想玩了,随时可以回到这个大家庭中来。或者不回来也无所谓,毕竟他们是崭新的生命,就算九死一生,也该让他们去尝一尝,不能剥夺他们体验的机会。”

“在西门坡一号也是人生体验的一种。”

“当然也算一种体验,但是,放养和圈养一样吗?”

“辛格,我说不过你,但是,我替告你,如果你真的取代了我,如果你真的按你所说的实施,西门坡一号将马上完蛋。”

“如果实践证明它是有生命的,自然能存活下去。”

“否则呢?你是不是希望它早日关门?”

“你以为这个门好关吗?是你说关就能关的吗?”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情,这些赤手空拳的人,没了生活斗志没了憧憬的人,她们把自己仅有的东西交出来,到你这里来换取这一生的衣食住行,你突然说要关门,你让她们怎么办?

白老师睁大眼睛瞪着我,然后大步朝我走来。我以为她要跟我辩论一通,没想到她竟挥舞着拳头说:

“你听好了,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把小福控制好,一定不能有人开这个先例。”

我惊讶至极,也失望至极,“白老师,恐怕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这个家庭混沌不明的前程问题,而不是如何控制一个小福,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