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老丁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李涧峰迟疑了一下说不说谢虹的事,老丁从来不上网,他大概还不知道这事。可是,他最后还是没说。他想, 自己现在还吊在半空中呢,还管别人?算了,反正新闻发言人办公室的弟兄们会注意这件事的,他们现在已经学会了天天在网上趴着,有事他们会汇报的。于是,他就走了出来。事后他也想, 自己的这种态度说明,其实对于这件事当时也没太重视,或者更准确地说重视程度不够。
这年头,让人们事后痛心地检讨重视程度不够的事太多太多了。
李涧峰去给父亲打了电话。老爷子的手机显然破旧得应该扔了,吱吱啦啦、断断续续,双方嚷了半天,才彼此明白了意思。李涧峰听出老头儿竟然没在医院待着,在什么动漫基地呢。李涧峰不明白,一个没几天活头儿的病人,跑到那么时髦的地方干什么。可他也没来得及问,因为父亲根本不给他机会问。老爷子嘶哑地吼叫着,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了,老爷子就说,你来个车,我马上到江洲去。
李涧峰没再问老头儿的病情。他们都是警察,他们都格守一个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原则,在工作面前,其他的事都是扯淡。他要是这会儿问病的事,老头儿会骂他个狗血喷头。
李涧峰回到自己办公室。一坐下,就发现网上情况有些不对了。关于谢虹的帖子铺天盖地而来,越说越热闹,越说越离奇。他移动鼠标,一篇一篇地看下去,不禁有点心惊肉跳,神经也紧张起来,忍不住抄起电话打给内勤小赵,问他们注意这个事没有。小赵说:“不注意也不行啊,市委已经过问啦。”李洞峰拍一下大腿,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是反应慢了。当新闻发言人虽然不过一年有余,他已经痛切地意识到,现在这个社会,反应慢了真不行。领导跑在前面了,工作就被动了。
电话响了。李涧峰拿起话筒,没想到竟是小陈局长。小陈没打招呼,径直说:“你过来一趟,开个紧急会。”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李涧峰本来想开句玩笑:你怎么想起我来了?可人家根本没给他这机会,把他的嬉笑生生憋在嗓子眼里。他举着电话发了半天愣,心里挺难受。
只好走出来。想磨蹭一下,想想算了。小陈这人不是那种懂人情世故的主儿,他不会理会你的某种动作中的含义,更不会对你的含义有所响应。别自讨没趣。他只是往新闻发言人办公室拐了一下,让小赵向车队要个车去省城接老爷子,顺便通知刑侦支队也去个人陪同。然后,就匆匆到小陈办公室来了。
进了门,却吓了一跳。屋里已经有了两个人,竟是局纪委的朱书记和科长小张。小张和李涧峰很熟,在市局宿舍住楼上楼下,俩人常常在宿舍院的活动室里打乒乓球。此刻小张却好像不认识李涧峰似地,只是埋头看着手里的材料。李涧峰知道这小子是分管局内违纪案件的,心里马上想到了谢虹。可是我和这事有什么关系?李涧峰一时摸不着头脑。正愣怔着,门又开了,进来的人不小合撞到李涧峰后背上,李涧峰回头一看,是老丁主任。
“政治处、纪委都来了,我们开个紧急会。”
李涧峰想说我算干吗的,抬头看见小陈正看着他,两人一对眼,小陈冲他一摆手,他只好坐下了。
“你们都看见了,网上正在炒咱们郊区分局的谢虹同志,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市委司马书记对网络向来关注,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所以,恐怕他也是第一个看见这事的人。他刚刚给我打了电话,指示说.这个事苗头不对,如果不及时管控,结果必然不好。”
小陈的眼睛依旧是红的,像只大兔子。他捧着他的大号茶缸,声音低沉,语气干涩,好像几天没睡好觉一样:“我们得采取点措施,不然,下一步被骂的.就是整个公安局。到时候,说都说不清楚。我说,现在调查组就算成立了,我牵头,老朱老丁你们具体负责,小张和涧峰多跑跑―”李涧峰忙说:“我不是纪委的人,我……”小陈一摆手:“你是新闻发言人,控制网络言论你有经验。再说,参加一下调查,你心里也有点直观印象,下一步发言也就有谱了。你现在半休养,也有时间。这会儿你让我抽别的人,我还真没有。”
话说得无懈可击。可是李涧峰还是别扭,想说,我这算官复原职了?想想算了,给台阶就下吧,别找不愉快。可是,转念一想,他说:“还有点问题,我和谢虹是中学同学.我应该回避吧?”
这可是大家没想到的事。愣了片刻,小陈说:“怎么没听你说过?”李涧峰说:“我也才知道。”话出口觉得不准确,忙补充道:“过去她叫谢志红,中学毕业后我们再没联系,所以,我也是才对上号。”小陈一挥手,果断地说:“那回避什么,你就去吧。”李涧峰犹豫了一下:“可是现在这网络人肉搜索太可怕了.谁知道会不会搜出我来?万一……不是更被动了?”
大家面面相觑。说实话,对于网络来说,这群警察们还是挺陌生的。在网络面前,他们都隐隐有着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奈和由此产生的惧怕与反感。
好半天,小陈局长说:“说实话,我也心里打鼓,可是同志们,打鼓归打鼓,事还得办,还得办好。就算这网络是张开了就等咱们钻,咱们也得钻进去拼它个鱼死网破。我不包庇任何人,我也不让我任何一个部下受委屈。谁想说啥就说啥?这社会还是共产党领导吗?还有良心和正义吗?我就不信,我自己站直了,谁能把我按趴下!”
李涧峰的心里热了一下,他没想到小陈会这么激动起来,这种激动让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小陈,不那么世故的小陈。一瞬间,他心里的疙瘩好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