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涧峰回到新闻发言人办公室,布置内勤小赵立即把网上对谢虹的攻击进行分类整理,又安排人死盯着网,要求网上有什么动向变化务必随时报告。安排完了,小赵见屋里没人.便神秘地问道:“头儿,你复职了?恭喜啊!”李涧峰一愣,拍他一掌说:“别废话,干活儿!”转身出门,又回来,问道:“去省里的车安排好了?”小赵说:“早出发啦,这会儿都应该到了。”
李涧峰出来,下楼往纪委的办公室走。走着,想起件事,给前妻王婉琴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的父亲要来江洲了。王婉琴一听就骂道:“你真是糊涂,你还嫌老人死得慢啊。”
李涧峰说:“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我们这有个案子,非老爷子不可,我也没办法。给你打电话也就是这个意思,我忙,得麻烦你―”王婉琴叫道:“哎,咱俩可是没关系了,现在我连叫爸的权利都没有。”李涧峰只好装着嬉皮笑脸:“不叫爸也没关系,反正老头儿从小就疼你比疼我多。”话出了口,不知为什么心却疼了一下,停住了,不知该往下说什么。王婉琴那边也没声音,半天,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是硬咽了一下,就挂断了。
李、王两家曾经是老邻居,李家没女儿,李涧峰的父亲就把王家闺女当成了自己的。李涧峰记得小时候,星期天父亲若是高兴,带着去看电影的准是小婉琴,而不是他李涧峰,常常把他气得偷偷往小公主的书包里放癫蛤蟆。
往事如烟啊。李涧峰的感慨随风而来,又随风而逝。这年头,世事无常,感慨也是奢侈品了,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让你胡思乱想。纪委的办公地点是公安局大院里的一栋独立小楼,仿佛体现着纪检工作的严肃。李涧峰一出主楼的门就看见纪委的小张还是那么不动声色地在院里站着,显然在等他。在小张身边,车已经发动,司机正倚着车门抽烟。
上了车,李涧峰说:“你倒真是雷厉风行啊。”小张淡笑,不说话。车就这样在沉默中拐出公安局,往郊区开去。城市不大,转眼间,车少了,人少了,江面却宽了起来。过桥的时候,波光粼粼的,晃着人们的眼睛。岸边出现田地了,还有种菜的大棚。李涧峰往车窗外看着,心里突然一动,忙叫道:“停!停!”小张睁开眼,问道:“怎么了?忘带东西了?”李涧峰说:“不是。我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直接开到分局去。”小张没听明白,瞪大了眼睛。李涧峰便说了网上照片的内容,说了自己的推测。他说,照这个想法推测下去,郊区分局的门口八成会有什么人蹲着。“咱就这么去,网上很快就会贴出来:公安局在调查谢虹。而且,还会有人认出我来,接着就该说调查从一开始就是包庇性的,因为去的那小子和谢虹是熟人。”
小张被他说愣了,半天不说话。司机扔了烟头,骂了一句:“操,咱倒成了地下党了。”
往往粗鲁人的一句话,有时却是一语中的的感觉。李涧峰愣了一下,回想这些年,公安工作真的是越来越难做了,政府不满意,老百姓不买账,有时候工作起来还真像地下党,有点躲躲闪闪的。总说警察的尊严,说公安工作的严肃性,可到了操作层面,做起来和说起来完全可能是两回事。李涧峰想着,渐渐心乱如麻。看看小张,见这家伙也在发呆,一支烟烟灰老长,也没有弹掉。纪委工作压力也重啊,李涧峰想,就像谢虹这种事,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突然地,小张推开车门下车了。
李涧峰连忙跟着下去。一下车,比城里凉得多的冷风吹来,两个人都好像哆嗦了一下。李涧峰说:“妈的.还没人冬,就这么冷了。”小张点头,说:“这么着,你和谢局熟,你一个人先去好不好?”李涧峰瞪起眼睛:“我直说我怕被人认出来.你倒让我―你什么意思?”小张四下瞧瞧,好像怕被人听见:“这事太……我是纪委的,去了怕太敏感。”
李涧峰无语。
风卷着尘土和草根,在他们的脚下打着转。凉气从裤脚处往上钻着,钻得李涧峰心都冷了下来。他看看小张,小张急忙把眼睛挪开。他又看看四周,空旷的田野在淡白色的阳光下显得冷峻而无趣。“好吧,”李涧峰说,“我先去看看也行。可是,要是正式谈话还得你们来,程序不能乱了。”说完,他也不再看小张一眼.就径直向郊区分局的方向走去了。
“不坐车啦?”司机在他身后嚷道。
他没回头,摆摆手。
走着,他把夹克领子竖了起来,掏出开车用的墨镜戴上,又尽力把头往衣领里缩了缩,揣摸着自己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转念想想,自己干吗把这事揽过来? 自己是不是有病啊?这事和我有关系吗?没有!一点没有!他站住了,想往回走,一转脸,看见小张和司机还在那儿站着,孤零零的像两棵寂寞的树。他的心又软了。掉头,继续走,感觉得到后背小张复杂的目光。
他突然灵机一动。
掏出手机拨了谢虹的号码。那天晚上同学聚会,他们相互留了电话号码的。电话通了,响起的是一阵乐曲,还是《十送红军》。看来谢虹太喜欢这首曲子了。红军送了一遍又一遍,谢虹不接电话。李涧峰想,她这会心情一定特别沮丧。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有点成绩的女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泼污水。他听着《十送红军》,又想:她到底是不是个贪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