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夜的工夫,谢虹的事情在网上成了挡不住的狂澜。不仅是江洲,全国各地都有帖子在飞舞着。
刚上班,市委书记司马林的车就停在了市公安局门口。有人说,司马书记的脸色极为不好,他一声不吭地径直上楼,直奔小陈局长的办公室。公安局虽说是严肃的机关,但也不乏小道消息的传播。不到中午,李涧峰就听说了,司马书记严厉批评公安局对新媒体关注不够,处理危机动作迟缓。现在市人大马上要开会了,这样关键的时刻,你们就放任有人故意给市人大会议制造话题吗?
昨天成立的那个调查组,一个个端着饭碗被小陈局长派人从食堂揪到了他的办公室。小陈的脸色好像倒比昨天好了一些,他挺平淡地传达了市委领导的指示,然后说:“现在看,我们的思想确实落后了。我们不能因为不懂网络就害怕,就退缩。我记得老局长说过,现在我们就是光着屁股站在群众面前,哪儿有个疤痢人家都看得见,咱不能遮遮掩掩,遮也遮不住。”李涧峰看着他,心想这家伙还是有城府,事到临头,他倒镇静下来了。不由得就佩服起了小陈。想着,就接着小陈的话向大家介绍了一下当前的情况。说实在的,网络的速度真的是惊人.仅仅一天.现在炒的内容又翻新了,一个突出的是说谢虹家是两代贪官,她父亲当年就是死在狱里的。另一个是直接捅出了谢虹的家庭住址、爱人姓名,甚至小孩儿在哪上学。
李涧峰看到,听了他的介绍,在座的各位面色都有点灰白。
半晌,小陈局长说:“她调公安局的事我可以证明,没有任何幕后的操作,完全是正常工作安排。”纪委朱书记苦笑一声:“你证明,网民们信吗?”小陈的脸腾地红了,眼睛瞪得老大,却没说出话。李涧峰忙说:“说还是要说的,是事实总会有人信。而不说,才更麻烦。”话才落地,手机响了,他接了,脸色也有点变。
“又有事?”小陈问道。
“是那个省人事厅副厅长儿子的案子,网上也开始炒了。说我们屈服副厅长的压力,包庇‘官二代’,公报私仇,非要把那大学生定成故意杀人。”
小陈一拍桌子。大茶缸在桌子上蹦了一下。
屋子里的气氛沉重极了,仿佛空气已经凝固,每个人都像上了岸的鱼,干张嘴喘不上气。小张起身打开了窗子,冷空气冲进来,大伙都哆嗦了一下。“今年冬天,准比去年冷。”老丁主任嘀咕一句,有点缓和气氛的意思,但没有效果。
“开发布会吧。”好半天,小陈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李涧峰想说我也是想到了这一招,可没敢说。他只是带着请示的口吻问道:“那,两件事一起说吧?”
小陈不理他,抓起电话拨给刑侦支队,找支队长老冯,直接就问“官二化’的案子怎么样了。李涧峰听见老冯在电话里“哇里哇啦”地喊,模糊间听到说到自己老父亲的名字。小陈局长看了李涧峰一眼.放下电话,说:“刑侦那边说案子还不能往外说,证据还不足。”
李涧峰是想两件事一起发布.可以用刑事案子调动记者和读者的兴趣,冲淡一下谢虹这件事的影响。所以,他有点不甘心,说:.‘先表明个态度吧,就说我们公安机关绝不会……”小陈说:“还是别留尾巴。要说就一次说死,让谁也无话说。谢虹的事本来就说不清,这事就更不能说不清了。”李涧峰想想小陈说的是对的,就没再吭声。
可是心里还是放不下。出了门,就给父亲打电话。他想得到,刑侦那边这么坚决地不让说这案子,准是老头子发话了。
手机铃声响了半天,老爷子才接了,劈头就说:“你没事别闲得老打电话,我死不了,正忙着呢。”
李涧峰忍着气说:“是陈局长问案子,这儿想开新闻发布会呢。”
“案子不扎实你开个屁发布会?别总想着出风头。”
李涧峰只好把现在的被动情况和开新闻发布会的目的说了。老爷子听着,沉了半晌,说:“涧峰啊,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难,可是再难,咱们也不能在案子上干猫盖屎的事儿。既然群众有说法,咱们就更得给群众一个让他们信服的说法。越是局面乱,你就越得有主心骨,得沉住气。不然,咱们还是共产党领导的公安局吗?啊?”
李涧峰听着,仿佛看得见父亲那深邃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杂乱并且花白了的胡子,还有因为病而瘦得只剩下一窄条的脸。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疼,又像是苦,还有点敬佩。他尽量缓和了口气,说:“我知道了,爸。”老爷子在那边停顿了一下,说:“你告诉小陈,放心。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尽快给他一个结果,真实的结果。”
李涧峰无话可说了。他只好再次嘱咐父亲注意身体。父亲笑起来,告诉他王婉琴也来了电话了,晚上她会给他接风,还会到医院找大夫给他检查一下。“你也来,全家人一起坐坐。”说到这个话题,老爷子的口气又是斩钉截铁的了。李涧峰无可奈何,说:“爸,我们毕竟离婚了。”老头儿说:“离了就不能一起吃饭了?你们年轻人不是老说什么夫妻做不成可以做朋友?你小子还不如我开明呢。”李涧峰马上转移话题:“说案子,说案子,晚上的事晚上再说好不好?”
老父亲骂了一声娘,告诉李涧峰,他退休后没事干,陪着李涧峰姐姐的小女儿看动画片,就注意到了美国的动画片里人物的动作很准确,举手投足显然是经过电脑设计的。他就联想到刑侦工作里常常要对案件还原的难题了。“你也干过两天刑警,一说你就明白。就像这起案子,两个人的厮打过程是什么样的?那个被捅死的家伙是不是真的要置大学生于死地?大学生胸前的血是怎么来的?他算不算自卫?你光凭听嫌疑人交代?肯定不行。”
忍着病痛,老退休警察和动漫基地的年轻设计师们泡上了。他册开揉碎地给摸不着头脑的年轻人们讲他的想法,给他们看他搜集来的资料,终于让他们明白了他的企图,也为他的执着所感动了。他们和他一起利用业余时间搞出了一套刑事动作模拟软件,可以在输入案件基本情况的基础上自动模拟当时嫌疑人的动作和状态。
“通过这套软件,我们现在已经模拟出那个大学生说的话基本是真的,他确实是在被压在地上的情况下反手捅了对方一刀,痕迹鉴定也对得上。软件还模拟出了他胸前的血是怎么来的,被捅伤的人一痛,压他的劲就松了,他一翻身,对方的血正好喷在他胸前。”
李涧峰听愣了。他没想到,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的老父亲,竟然咬着牙关做了这样一件大事情。他的眼眶刷地一下热了,喉咙也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好半天,他勉强平静了自己,尽量平稳地问道:“可是,您的这套软件模拟得到有关方面认定了吗?它的模拟能够成为证据吗?法院能认可吗?”
老爷子沉默了一阵:“当然,还得找证据。说这个现在还为时过早。要是老天爷再给我半年时间……”
李涧峰终于忍不住了。他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让哭泣停留在嗓子里,直到浑身禁不住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