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出现了一张照片，是小陈在池塘边大喊大叫的样子。照片很粗糙，一看就是手机拍的，显然来自那群看热闹的人。
问题是标题很操蛋：警察出现场如同春游，公安局长当场发飘。下面的跟帖就更热闹了，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好话。
李涧峰发现，他那帮部下对这样的事情也司空见惯了。他走进办公室时，他们正嘻嘻哈哈地趴在网上，争先恐后地观赏呢。他一拍桌子，小家伙们笑着散了，内勤小赵还说：“头儿，别紧张，老百姓们其实也不大当事儿，现在的人，都皮了。”李涧峰哼一声说：“我看就是你小子皮了。”心里想着，恐怕真得提醒小陈一下，当着老百姓千万别冲动。
那案子破得倒是很顺利。案情确实简单：女人有个情人，死缠着要女人离婚，可女人不想离，因为丈夫是个挖煤的矿主，有钱。女人找情人不过是玩玩而已。于是男人一时冲动，就动了杀机。刑警们把女人的电脑一打开，所有的事情一览无遗，连她和男人鬼混的照片都有。看来这女人是个被宠坏的而且了无心机的人。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小张第一次破案，激动得不行。逢人就说这起案子。把李涧峰说烦了，就说：“冲动是魔鬼懂吧？那男人是一时冲动，我看你呀，也够冲动的。”本来下面还有一句，“咱们头儿，也够冲动。”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小陈根本顾不上听案子汇报，他正忙于接待省里的调查组。原来传说的赵秘书长没来，改为省委钱副秘书长带队。调查组的人个个严肃得不行，没有人有笑容，更没有人多说话。一到江洲就直奔事故现场，然后就召集会议听汇报。汇报会上，根本不容人们发言，就先传达了中央领导指示，要求彻查内幕，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李涧峰听说，就连一向不言不语、稳如泰山的肖书记，这回脸色都有点白。
他就自作主张没向小陈汇报照片的事，通知网络监察部门做了处理，又及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凶杀案情，想着就把事情压下去了。
可他没想到，在第二次事故分析会上，钱副秘书长竟然问小陈：“你不过是个市公安局长，为什么会担任事故处理小组组长？”小陈说是市委决定，钱副秘书长就摇头说：“你这个小局长能处理好这么大事吗？事故迟迟没结果，你没责任吗？我看你不是个合格的公安局长。”小陈脸通红，不知道领导为什么说这么重的话。钱副秘书长也没再往下说。
散了会，小陈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原来钱副秘书长是个网迷，每天多忙也要上网，于是他在网上看到了小陈的那张照片。给小陈提供这消息的是在省纪委挂职的省委领导秘书小马，他是工作组成员，同时他也参加过小陈在省城设下的那场宴会。于是，他咬着耳朵告诉小陈，钱副秘书长很不高兴地说过：“这样的人还当公安局长？”
小陈火急火燎地赶回局里，问李涧峰是怎么回事。李涧峰把情况说了，他愣了半天，突然骂道：“这年头这个破官还有什么当头！累死累活，还没有人说好！一个完整的人，在官场上混得就像个破皮球，一捅一个窟窿！你他妈的还不知道是谁捅的！”
李涧峰忙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低声问他怎么了。小陈呼呼地喘了半天粗气，稍稍平静了，才把事情说了。李涧峰听完也只有发愣，无话可说。待了一会儿，就找个理由告辞了。
才出小陈办公室的门，手机就响了。
那个平稳的声音说：“等急了吧？”
李涧峰激灵一下子，急忙四下看看，紧走几步到了角落里，才压低声音说：“你什么意思？拿公安局耍着玩？”
他转身看小陈的房门，心里思付是不是马上去告诉小陈。正举棋不定，那人说：“没有那个意思，我尊重你们。但是，我总得为我自己考虑考虑，希望你理解。”
李涧峰也不想和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问：“那么你现在想说了？”
那人沉默。李涧峰等着，不知道为什么，手心里都是汗。
小陈的房门开了，小陈匆匆地走出来，径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李涧峰张了张嘴，还没等他喊出声音，那人又在电话里说话了：’‘我们谈谈吧．只和你一个人。”
“为什么只和我一个人？”李涧峰问。
“为什么？算我信任你吧。”那人笑了一声。
李涧峰脑子飞快地转动，判断着，分析着，猜测着。但是，所有的判断、分析、猜测都不能给他自己可靠的决定。他最后明白了，他只能凭着感觉去做了。
“你怎么不说话？我信任你而你不信任我？”
李涧峰干脆地回答：“好。什么时候？在哪儿？”
那人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沉了一下，才回答说：“你等我电话吧。”
李涧峰火了：“你拖什么拖？你要真有良心，就抓紧，难道你不知道老百姓是什么心情吗？你不知道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看着失去亲人的人那么痛苦，你忍心？”
有个民警从这儿路过，诧异地看了李涧峰一眼，大概他从没见过李涧峰这么激动。李涧峰真的有点不管不顾了，他接着说：“我敢说，你肯定是共产党员，你有揭发腐败的勇气，我佩服你，你还有点儿党员的样子。但你不能这么犹犹豫豫！你这算他妈的什么？和公安局捉迷藏？和共产党捉迷藏？你―”
“够了！”那人第一次被激怒了，“不用你教训我！我确实是共产党员，我人党的时候你还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毛头小子呢！”
李涧峰心里一动。他突然明白了，对方其实是下了决心要揭发真相的，他为此下了很大的功夫，甚至事先了解了自己的一切。也就是说，他找上自己，不是轻率的，而是慎重的。李涧峰忽然有了一种自豪感，也对对方有了一点亲近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说吧，我到什么地方找你？邵春山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