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先行落了地,在下边扶着我些。每每某某对我例行“特殊照顾”,我都会心生不喜,打心里头抗拒着从娘胎里遗下来的病根,活受罪着,又碍手碍脚,连同和铜七玩会都得要瞒着姨娘。
因她受了托,平日也是照顾我惯了,我也隐了那些不喜的情绪。而虽嘴上总说铜七不怜香惜玉,但却也喜欢他这怜香惜玉的劲儿,同我把正常姑娘……兄弟吧看待,总会让我忘了自己是个病了的人,而是个泼辣野蛮活泼的姑娘。
兜兜转转,又思起他了……弄得像我离不开他似的,一日得念个三两回,梦里又见个七八回。真受不了自己这幅模样,叫人知道了不得笑话死。
不过这板儿确实又些高,扶着姨娘的手,下了地。
又想着以前看的那些书,书里头讲到,古代那些贵小姐贵夫人要下要上这马车,板高,就定了个专门伺候这些贵人下马上车的小奴,有专人扶着小姐的皓腕,而那小奴呢,就躬身成阶让小姐的纤纤玉足踩着过去。
小奴这角色,永远都垂首躬身,待伺候完了,才能直起腰板,小姐又来,他再躬身……命苦的,贵小姐轻身踏过,没人瞧他一眼,这躬身躯体却没完没了的,躬了直,直了躬,枯燥乏味的过了这一生。
若有幸的,被小姐怜悯一眼,倘若样貌出众些,得一夜露水……倘若再两相情悦,波折周顿着要在一块,终究酿成个悲剧。
有多少年岁没见到眼前这个眼尾褶子渐起,眼瞳起了混沌的中年男人,我已算不清了。
“丫头?你怎么在这?”他看见出现在玄关处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惊呼出声,显然爹爹他不知道我要来。
我本想着姨娘是和他商量好了的,却没料到他这副反应,随着我的性子该接的话儿,应是答姨娘带我来的,但现下却觉着不对劲,就多留了个心眼,没接话。
姨娘给了车夫小费才上来,见沈平那副惊愕的模样,她面色平淡着,开口道明,“是我带她来的”
场面一度有些僵硬,我深深觉着不对劲,姨娘同爹爹的行为脸色,我皆暂时不得以理解。
而我更难理解的是,他那偌大的宅子,和……外面挂着的太阳旗。
太阳旗……是日本人的旗子。
算了,久别重逢日,怎么也要开心的,我活泼着,喜笑颜开,兴奋的朝着爹爹奔去,抱住他的胳膊,左一个“爹爹”,右一个“爹爹”的叫着,惹得他止不住的笑着。
“既然来了,我就给你们好好的接风洗尘!”他的忧心忡忡一瞬变为喜上眉梢,到底是亲生的闺女,他不疼谁疼。
但当沈平目光扫至那个女子的时候,怪罪之意,显现于形。
“柳洛井”沈平沉着脸色唤她全名,柳洛井是丫头口中的“姨娘”,是他沈平将自己的亲生闺女交以托付的至亲。
在接风宴上,柳洛井没开口,只埋头吃饭,宴上只有丫头和沈平在话着家常。
待丫头睡下之后,他才把憋了大半天的气,亟不可待的撒出来,同柳洛井明明白白的算账。
“阿平我……是急了”柳洛井解释,却略显苍白无力。
“你把丫头带来这里,你是想让我害死我自己亲生闺女不成?”
害死我?此时被他们担忧会被“害死”的人,好巧不巧的正听着墙角。
我睡得浅,床又不太适应,就出来溜达,还没下楼,就瞧见着两人在僵持不下,又一边在嚷嚷我会被害死?
又想着白天那支太阳旗,联系起来,我似想通了什么,但又千念万念事情别是如我所想……
这些日子我都佯装毫无察觉,天真无邪的模样,家中的有仆人,管家,丫鬟,见了我都喊我声“大小姐”
每每逢这声,我心底似在偷着乐,像是翻身做了地主。
我这个小地主又想着,爹爹是做什么生意的才当上了大地主。
这大地主是暴发户出身的么,还是摸爬滚打起家,亦或是……我没敢再想下去。
而我这不请自来才当上的大小姐,做得也不那么安心。
一日,午响过后,我本该下楼吃饭,脚还没踏出闺房呢,老仆就拦住了我,“大小姐请在房中待上一会,老爷在楼下客厅接客,不便被打扰。”
而后又命丫鬟送上饭菜,关上门,一干人等皆堵在门外。生怕我出去会败了面子似的……
听了几刻外边的声响,门口就没了堵着的人,我忙扒拉几口饭菜,跑下楼去看他。他正拿着电话,对着话筒交代了些什么,见我下楼,急急的挂了电话,起身问我饭菜是否对我的胃口。
我刚扒拉的那两口,本就怀有心事,自是食不知味,如同嚼蜡。一边思索着自己该怎么问,一边又思索着该不该问。
转念一想,铜七会不会也在这城中,这个问题要紧,我忙问道,“爹爹可知一人,名唤铜七?”
“铜七?不知道”
“那张黎,你可知道?”
“张黎是这个城中守军十三路军的首领,你问这干嘛?”
“没,我饭没吃完呢,我上去吃”,我被他问得,有些害臊。揉了揉脸颊,丢下一句话,就做小碎步“噔噔”跑上楼。
差点撞到收拾碗筷的老仆,“小姐小心着点,丫鬟们刚擦过的地,滑”
“知道了知道了”我应着,看着她拿着我没吃几口的饭菜,怕是要扔了,“阿婆,那饭菜我还没吃完,给我吧”
“这,这都冷了”
“给我,没事,天气闷着,热”
老仆愣愣的看着我,怕是没见过我这么磕碜的大小姐吧。
算了算了,我本也不惯当小姐,况且眼下这大小姐的名分都不知正不正当……
几日下来,都没看见姨娘,不知去了哪,就问她“我姨娘呢?”
“回大小姐,她好像去探亲了”
探亲?她倒都没告诉我一声……
又想到爹爹刚说的,“十三路军”?,心下一动,生出个主意。问了老仆,“这十三路军驻扎在何处?”
老仆说了个地址,我有些听不懂,就让她写了张纸条带着。
下了楼,爹爹不在。我出了门,拐过几个街角,就上了大街,来来往往的车辆和黄包车,形形色色的男女,或着大大裙摆的洋裙子,风情万种的旗袍,或着西装革履,长袍马褂。叫卖唱演的生意人,和乡下憨厚安静的光景不同,喧闹哗吵,好不热闹。
看着那高高的百货大楼,真想上去逛上几圈,但眼下找到铜七要紧,想着回来再去。
一伸手,想揽辆黄包车,却没想身后不知怎么的生出一双手,悄无声息的把我拖至巷里,我脑袋晕晕乎乎的,没了知觉。
待我晕沉着醒来,一睁眼就横对上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什么时候来了和尚庙?我没有半点记忆。但是我似被人绑着的,全身紧裹,横着放在地上。
隐隐约约,飘飘渺渺的传来谈笑声,我听得不真切,忽的,声又近了,是那人朝我走近过来,“这小美人,咱爷准会喜欢的”
这回我看清了,光溜溜的脑袋上面,安了一副凶神恶煞的眉目,瞧着架势,瞧着样貌,原来不是和尚,也不知哪来的流氓地痞。
而我,这是被他们绑了。
光头地痞旁边还站着个寸头小子,一个劲的附和,“那是,咱爷就好这口”
绑了我,又要把我卖到他们口中的爷那去。心头一凛,不敢睁眼,怕引得他们调戏。
双眼一闭,却没想到,我竟心眼大得睡过了头。
现下到了一房间,我躺在**,没了束缚,松了松手脚,头还沉得像铁,心里头止不住的咒着这些无良的地痞流氓。
环着四周,古色古香的屋子,摆着些老物件,摇摆不定的时钟,罩在玻璃里头,走着算着,无数的年月。
房门紧锁着,应是有人守在门外,不一会,他们恭敬的喊着,“爷,您来了”“姑娘就在里面呢,您好好享用。”
我一惊,不知往哪藏,那人就已经推门进来了。
来人眉目清冷,着一玄色长袍,抬眼看我,我不知他会对我做些什么,不由冷汗涔涔。他不急不躁的撩起长袍,迈步向我走来,我坐在床边,不安的看着他。
他停步在我前方,离我还有几步远,竟举手,对我抱拳,轻声细语道了句,“冒犯了”
我一愣,看他这副恭敬模样,有些恍惚,觉着是不是误会了他。但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已侵身倒向我,确确满含冒犯之意,我惊得大叫,双手止不住的抵抗着。
他表面看起来面如冠玉,衣冠楚楚,怎么是个禽兽呢?
刚刚还提醒声“冒犯了”,我呸,怎么能让你如意,死也不愿,更何况我连铜七的面都还没见到呢……
在我大喊大叫之际,侵身在上的人缓缓对守门的人,道“你们可以退下了”
“是”
确定守门的人离开了,他离了身,退至离我半个屋子远,又对我来一抱拳,低声道,“冒犯了姑娘,今日之事实有隐情,还请姑娘海涵”
情势变化太快,他现下又来这一出,也不知唱的是哪出戏……刚抵抗得我喉咙都快哑了,前额伏贴着几根湿发,躺在**闭目,有些想哭,无力理解他的话,也无力回应他。
他就那么站在那,看着我渐渐红了鼻子,泪涕欲流的忍着哭劲,憋着哭声。
于我在这头那般难过伤心,难受的忍着哭。
他却在那头不难过不伤心的,难受的忍着笑。
“要笑就笑吧”我于心不“忍”的开口。
“那姑娘您也要哭就哭吧”他柔声劝慰,像在哄一个小孩,我一时难受委屈的劲失了一大半。但对于刚刚的惊吓还是生着气。
“你说,你有什么隐情?”我抽抽搭搭的质问他,语气中挡不住的怒气和尖锐。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但闻声要他道出隐情时,却支支吾吾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