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言难尽”
又见我目光含疑,又无奈的笑着,“若姑娘不急我自可以缓缓道来”
“你怎么知道我急,我就要听”
“姑娘是被不明不白绑来的,家人自是担忧,还是允许在下送姑娘回去了”
“我不”
我咄咄逼人,他彬彬有礼,对上我这个野蛮的人,他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推脱我,或者是说怎么摆脱我。
声沉,他不言也不语。真的这般语塞至极?我只好来圆场,掐着自己,一时下手太重,疼得直掉泪花,声声俱泪般,言“我自幼失去双亲,孤身漂泊,何来家人挂念之说?”说罢,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其实心里头对着爹爹,姨娘他们连连道着歉。女儿不肖,撒谎撒到您这来了……
他似从未遇到这种大场面,撑不住,又见不得姑娘哭得这般凄惨,连忙劝慰,“那……那还请姑娘同我移步到别处,此地不宜久留”
“嗯”哭声立止。
他哭笑不得。
出门之际,他忽而牵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敢请在下再冒犯一次”就搂着我出了门。
那两个地痞流氓就站在走廊处,一脸贱笑的看向我们,“爷真猛,听到刚哪阵子姑娘的喊声没”“那可不,瞧瞧这银子,自然不是白花的……”
说罢,掂了掂手上的银元,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他带我来到街边一茶铺,招呼着小二上茶,一边介绍自己,“在下徐城”
“我叫丫头……呸……沈新霁”
沈新霁是我母亲生前取的名,但爹爹觉得不甚吉利,就只唤作丫头。铜七也叫丫头叫惯了,怕是连我正名都不知。
而这丫头叫多了,连给徐城介绍自己也脱口而出“丫头”,可这拙名登不上台面,忙推出这正名,别丢了面儿。
“秋雨新霁,沈新霁,好名”徐城不由夸赞,一双瑞凤眼,微微上挑,好看之余,又有着一番浩然正气。
这年头登徒子都这般好看了吗,虽说他也不是真的登徒子,但却是真的好看。
我移开视线,“咳,有何隐情,快快从实招来”
“绑了新霁的,是一大专门买卖女子的团犯,见街上的美貌女子就跟在身后,找准时机下手,再卖到我与新霁初见的那个地方,而我……咳就是交了钱的‘爷’,就可肆意欺负女子……”
见我目光鄙夷,他连忙解释道,“我是扮做的而已,我这般仪表堂堂,怎么可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切”
“咳……说正题,我是警察署署长……”
警察署署长?我眉毛不由一跳,却怪他话说一半还得喘口气,“……署长手下探长”
“现在是民国宪政时期,我自是不容那些无赖流氓乱来,到警察署报案的失踪女子已上百人,期间不含我混入其中,被我放过的女子”
“你说你至今放过了多少女子?”
“应有十四位,加上新霁你,十五”说罢,他抿了一口茶。
“这般多的女子,怪不得那两个守门的都能知道你的口味”
口味二字一出,他差点悉数将刚喝进去的茶喷出……
一时庆幸我没坐他对面……
还没等我们喝完茶,一神棍模样的人就摸了过来,背上背篓插着一“算命”旗帜,戴着圆框墨镜,念着“算一卦吧”
又似瞎了一样,止不住的摸着徐城的手。
“谢京儿”徐城连忙挪开手,像碰触到秽物般。满含怒气的喊着她的名字。
“呀,被你认出来了”,神棍无趣的一把扯下墨镜,露出一双眸若剪水的眼瞳,是个出落得水灵灵的漂亮姑娘。
“谢京儿,你离我远点”
“我偏不,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你不该欣然接受吗?”
“我怎么就得欣然接受了,你平日少看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
“行啊听阿城的,我不看话本子了,我多看看你”
“那你还是看话本子吧”
“……所以我是该看些什么好?”谢京儿故作思考状,古灵精怪的,惹人忍俊不禁。
这会儿,我就明了。这位叫谢京儿的姑娘,定是同我一样,被绑了又被徐城救了,对徐城一见钟情,想以身相许。
也难怪徐城惹了这么个麻烦桃花,要怪就怪他那副皮囊太好,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都不免会喜欢这个举止大方,颜容俊郎的男子。
徐城这般好脾气的人,待人谦谦有礼,能叫他生气的,定不是一般的姑娘。而能叫这水灵灵的姑娘穷追不舍的人,自也不是随便的男子。
“你是哪位?”“你跟阿城什么关系?”她迟迟才发觉我的存在,急急逼问,像是她是正室抓着了夫君在外招惹的风尘女子,正严加审问。
我心生调戏之意,故作高深的,不回她话,举起茶杯,只一口,浅尝辄止。
“谢京儿,不关你的事”徐城出言训斥,却被谢京儿一眼瞪了回去。
夫君帮着风尘女子说话,这下,正室的醋瓶子正好被打翻了,醋意四泛,目光似含了刀子,向我飞来,没一会,我实在憋不住了,只好投降,“我……我不过是个云烟过客,你们聊你们聊”
谢京儿估计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容易打发,似如从腰间狠狠的抽出大刀,本准备要大战三百回合,却没想对面的敌人竟临阵脱逃,一时的寒意无处安放,茫然四顾,对上情郎的眼,又忘了什么爱恨情仇什么痴缠幽怨……
见谢京儿这么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徐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和沈新霁不同的是,遇到谢京儿的时候,徐城不仅被揩了油,还被将了一军。
谢京儿醒来的时候,徐城正好离她几十步远,正照旧抱拳道歉,“冒犯了”
却没想这姑娘不仅不大喊大叫,还两眼放光,待他欺身压倒她的时候,她反而一把翻身做地主,骑在徐城身上。
谢京儿一边故作理解的回应他“不冒犯不冒犯”,一边就要开始脱衣服。
同样被绑进来的姑娘,倒还没见过如此没脸没皮的。
“你怎么如此……”他硬生生的把她掀倒,一把按住她的头,像擒拿犯人般,把她按在**。左右思索出形容她的词,却词穷至极。
虽没听着里头姑娘的叫喊声,但这床吱呀一阵的,就算了好一番动静,守着门口的人识趣的走开了。
“我送你出去,你别再像刚刚那般无礼”徐城正眼注视她,严肃说道。
“你仔细说说……我怎么着无礼了”她却故作天真的做思考状问他。
徐城强忍着掐死她的冲动,搂着她就要出了门,却不想她得寸进尺,一头扎进他的胸口,像个不依不饶的孩子,环着他的腰。他差点被她气得吐血,又得强装淡定,面不改色的走完一段路。
到了前街街角,确定安全了之后,徐城两手捏着谢京儿的肩膀,嫌弃的带离他的躯干,撇下她,长腿一迈,脚下生风似的逃离她。
“诶,告诉我你姓甚名谁?不然以后怎么找你?”
“想多了,此生你我不会再见了”徐城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其中满含嫌弃,却惹得被嫌弃的姑娘嘴角上扬,心情甚好。
谢京儿和徐城的纠纠缠缠,像极了我与铜七的当初,一时触景生情,急急就想赴往十三路军营区。
营区,墙高门宽,哨兵执枪上岗,里头的人纪律严明,军区自然不能随便进的,当我还没准备好如何问询之时,哨兵就往前踏了一步,直直挡住我,公腔公调的言明,“军事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我又撇了眼,外墙标语,切切实实提着“军事要地,闲人勿进”这八字标语,这下显得我似是不识字的乡下丫头,还要他提醒。
“闲人”,哦,我是闲人,我是来寻人的闲人,也不让进?
“我来找个人”我怯怯的看他,哨兵仍旧冷的张脸,丝毫不近人情,我也求助无门。
但瞧瞧自己身上着的一身白色丝裙,领口裙边勾勒着洋蕾丝边,整得一副贵小姐模样,能找来这里,不是哪个军官的姨太太就是犯情怀春的妙龄少女,可惜我都不是。
吃了闭门羹,我自好灰头土脸的,等在营区规划的白线外,黄包车夫也陪着我在旁干等。这么好心的车夫,我若还天真,定对他满含感激之情,但是我知道我刚给了他两倍的来回车费,且没收找钱。给他的钱足以让他载着我绕城两圈不止了。换成等待,省了力气又能休息,他自然甘之如饴。
午时出府,现下日落,暮鼓响起,我灰心丧气的打道回府,一直在营外干等着铜七,好像也不是个办法。
又想到,当日一口一个“小丫头”叫我的人儿,心下一念,又生出个法子来。
“夫人,有人要见你”前院管家恭恭敬敬的问着这位六房太太。
宋子荆正赏着花景,身上罩着件笼纱,轻轻薄薄,是张黎带回来的,也是名品,本想着不穿,但弃在一旁,心下不安,索性就勉勉强强穿了。
“谁?”
“一个小丫头”
哦?小丫头。她一时想不起,哪个小丫头。但仍回话,“叫她进来”
我想到与她争风吃醋的那天,后又被铜七告知是他的生母,我恨不得一棒子敲晕自己,好失去那天记忆,少些悔意,少些羞愧。
“是你呀,小丫头”她依旧那般热情洋溢,灵气十足,像盏燃着的镂空油灯,隔着朦胧的玻璃罩,火光跳动得如此动人,又不失美感。
“是我……”我一时不知唤她什么,又想起来眼下紧急要事,连忙问道,“我找铜七”
“他……入了十三路军”宋子荆有些失神,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很明了且深知你想见他的心……可……连我都见不到他”
她的答案显然让我万分失落,但又生出些许共鸣,能知道她,像我一样。我与她共一份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