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精神科擞过。我就是这样,越有压力,越是抗争。压力没有,我反而松了。

那女人后来也到我们单位闹了一场,我顿时成了名人。名人当然要有名人的气魄,你们既然要来参观朝拜我,我就得摆个架子给你们看了。

“旧房子”的状况挺可怜。他住办公室,一张床,白禾收起来,晚上把桌子挪一挪,搭个铺。办公室院内没有食堂,只好用个小煤油炉子,凑合着炒点菜,煮点儿方便面吃。

我像打仗一样,每天斗志昂扬地去看他。中午一下班,立刻蹬上自行车,把买好的卤肉、烧鸡和青菜什么的带上,赶到他的办公室去,和他一起做饭,然后一起吃。晚上下班,要么就在办公室再和我凑合一顿,要么就和我一起蹬一个小时自行车,到我的小蜗居去。

“旧房子”也倔,你们既然说我和哪个女人好了,我就索性好给你们看。看你们嚼烂了舌头,还能再嚼什么。

人们也怪,我初抛头露面时,他们单位的人指指点点,甚至找个借口过来说话,瞧个希罕。再后来,一见我去,就点头客气地说:“来了。”办公室里的人,会赶快让出去,“你们在,你们说。”只把我们俩留在那里。

每天吃完饭,我给他洗碗,洗衣服。他就悠然地点着一根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打趣,“你这倒好,成了支前模范。”

我就笑,“哪比得上你,整个一老山前线勇士,猫耳洞里的英雄。”

我们就乐成一团。

我觉得,这时我们倒真真洒脱起来。

“旧房子”也有沉郁的时候,那总是因为女儿莎莎。

莎莎第一次到“旧房子”的办公室来的时候,我们俩正在吃饭。

小姑娘推开门,呆呆地站在那里,叫了一声“爸爸一“旧房子”嚯地站起,扑过去,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莎莎,我的好莎莎!——”

“旧房子”的眼窝湿润了。

我窘在那里。

“莎莎,叫阿姨。”“旧房子”说。

小姑娘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紧紧靠着父亲,用那双大眼睛使劲儿瞪着我。

“旧房子”就搂了莎莎,四下里翻弄着,找东西给女儿吃。

还是我有一包口香糖,可是莎莎不要。

“爸爸,妈妈让你回家去。”莎莎说。

“干什么?”

“不知道。让你回家去一趟。”

“唔。”

“旧房子”开始穿衣服,换鞋。

莎莎却踮起脚,肌在“旧房子”耳边说:“爸爸,别去。舅舅们来了,要打你!”

“旧房子”听了,紧紧抱着女儿,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那张脸,沉郁得犹如博物馆门前风化的岩石台阶。

那女人并没有来找“旧房子”谈判离婚条件,只是托人梢信:“你去法院起诉吧,我这辈子就不离,非拖死你。”

“旧房子”耐不住,终于去起诉,而据说,这种事情,谁起诉当原告,提出要离婚,经济上总是要吃亏的。

法院一个星期来一张传票。拿到传票的时候,“旧房子”便苦笑着说:“得,又要去过堂!”

我就抱'紧了他。在我的想像里,大堂上坐着县官,两旁站着衙役,既屈辱,又可怖。

“‘旧房了”你受苦了。”我说。

有传票来的时候,我急。

法院有时候半个月不来传票,他就团团转:“怎么还没有?是不是寄丢了?要不要去邮局问问?……”

没有传票来的时候,他急。他好像很喜欢过堂似的。

真过了堂回来,他又气急败坏:“没意思,太没意思。下面骂得一塌糊涂,上了法院却一本正经地说感情很好……你来我往,挖空心思地互相斗心眼,何必呢,何必!爱不成,又何必成仇!”

他算了算,这样“调解”下来,恐怕得半年。半年后才能再次起诉,那就是明年的秋天了!

他日见瘦削、樵悴。

而他必须打持久战。

不能老是这样住办公室,得有一个安定的窝。这个窝,他们机关是不会在眼下分给他的。

“旧房子”说,这事不必发愁。他早已经看好了,房子是现成的,就在这座楼上,只是需要收拾。

“有多大?”我狐疑地问。

“六、七平方吧,他说。

“太小了一点儿。”

“还不错,有上下水。”他诡秘地笑。

我和他一起去看那房。三楼的楼梯拐角处,有一扇带百页窗的小门。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小锁,他用手轻轻一拉,那小锁就脱开来。

门一开,就涌出扑鼻的霉味儿,满眼都是旧扫把、烂拖把、漏簸箕什么的。细细地看,果然有水龙头,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水池旁边不远,就是一道高高的水泥台阶。水泥台阶上,竖着齐胸高的隔板……?这是间女厕所!

“不能住这儿!我的‘旧房子’——”我喊出了声。

“这有什么?这女厕所早就不用了,住进来,总不至于说我道德败坏,有伤风化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倒腾那些破烂。

我们把东西清理完,就动手拆木隔板。六七平方的地盘很快就眉目清楚了:一个水龙头和洗手池,外带两个白色的蹲坑便池。

“那玩艺儿怎么处理?堵起来?”

我不愿说出“便池”两个字,一说,就条件反射,发呕。

“好办,用不着费那事,床板就架在那便池上,眼不见为净嘛。”

还好,仿佛是专为架床设计似的,砌便池的水泥高阶上,正巧塞进一张床。床搭在髙台上,很有些威风凛凜。

靠着窗,勉强斜放进一张两屉桌。小屋顿时有了居家的气氛。

“旧房子”乐得手舞足蹈。“好,这里可以放进一把椅子。转到桌子这边时,能看书写字转到水池那边时,能洗脸、洗手、洗菜。”

靠门的那一边,他居然放下了一个木包装箱和两个自制的小板凳。

“这里,是饭桌。我们可以坐在这儿吃饭。”他自豪地宣布。

把煤油炉放在包装箱上,我们做好了乔迁新居后的第一餐晚饭。

'“旧房子”吃得津津有味,我却难以下咽。坐在小板凳上,从我这个角度一抬眼,就看到了床下的两个白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