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元事后得知,他被关进去的第二天,那个区玉芝就被放掉了,说是证据不足。而赵公元却被拘留了五天。从小班房出来后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按当初签订的委托合同将预付金的百分之八十返还客户董淑云。得,得,这个天堂卡拉0K不好斗,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屋里五天没有见人,像扑粉似的蒙了一层灰,赵公元提起神来擦桌擦椅子。书架上王老师送的那个小瓷财神,是用洗脸毛巾蘸着热水擦洗的。给财神爷擦把脸精神精神,别成天灰土土的,带个晦气相。
自从动了发财的念头之后赵公元就有些迷信,他记得和董淑云签合同那天好像忘了给财神擦脸,怪不得这笔生意砸掉了。
一千块预付金返还后该剩两百,单只那天在美晶的三杯咖啡就用掉了六十,加上请小吕买了两条烟,几乎一分不盈!这还不包括那天打“的”和吃早茶的钱。
何况赔进去了几天时间。
更糟的是这几天竟没有一桩生意上门。
苏小茹愁着脸进来,坐下后就说:“我妈问我了,公司的生意咋样?我对她说,还不错。”
“很好呀,你应该告诉她没有问题。并不是我们的公司不行,主要是信息不灵。现在是信息社会嘛,信息传播,信息爆炸,电视、广播、报纸,都是信息——对,你去找报纸来,各种各样,越多越好!”
赵公元侃侃而谈,原本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他扯住一点生发开去,就在这生发中萌出了灵感3此后的整个下午公关部经理都在和总经理一起翻读那些报纸。
“喂,你看看这个,看看这个——”赵公元拍案叫绝。
“这,不就是个广告么?”
“你读读,你读呀!”
“林州粮液,国际金奖,部优产品。为确保消费者利益,本厂悬赏打假。每查获一瓶假酒,可得本厂奖励一元……”
“小苏,这是一笔大生意,我们可以发大财!”赵公元双眼晶晶亮。
“一瓶才一块钱。”苏小茹不以为然。
“哎,哎,造假酒没有说只造一瓶的,弄住了就是成百上千箱。咱们是助帮公司,那酒厂需要帮助,走,咱们帮帮它去!”
赵公元脑子里转轴多,一转就是一个点子。他记得前几天有个收废品的到院子里来,别的酒瓶一毛钱一个,林州粮液的瓶子却可以卖五毛。赵公元顺嘴问了句,怎么这白瓷葫芦就比别的瓶值钱?收废品的老头说,西边尽成造这酒的啦,这瓶子好卖。
城东路有个废品回收总站,赵公元和苏小茹就骑了车去。那总站是个大院子,院子里有许多大棚,各种破烂都分门别类地堆放着。他们俩自我介绍是饮料厂的,想来回收些汽水瓶,于是工作人员就把他们领到了堆放各种玻璃瓶子的大棚里。
赵公元煞有介事地弯下腰,挑看着那些脏兮兮的东西。他大概地一瞄,就看到了林州粮液的瓶子。那些造型独特的白瓷瓶挺惹眼的,像是一堆葫芦瓜堆在农家的场院里。
来了几个送废品的架子车之后,终于又来了一辆三轮车。蹬车的是两个留中分头的青年,远远地就喊人:“老赵,俺哩货呢——”
“这儿呢,在这儿——”一个穿着工作服的老头走出来。
“咋才这一点儿?”俩青年摇着脑袋。
“前天你们咋不来呀,老麻前天来拉过一车。这都是昨个收的货。”
两个中分头交了钱,然后把瓷葫芦酒瓶装上车,蹬了就走。赵公元使个眼色,苏小茹跨上自行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赵公元迟些时才追上去,在三轮车的前面一点儿骑着。骑一段路,赵公元就慢下来,换到三轮车的后面,让苏小茹骑到前面去。两人就这样交替地跟着,一直跟到了西郊燕寨。
燕寨一带全是农家小院小楼,赵公元在前面骑,一回身,那三轮车忽然没了影。连忙打转头去找,在个小烟酒店门口见到苏小茹。苏小茹说:“进去了,进去了,在那个院里呢。”
那家院子围着墙,装着个红色的大铁门,在墙外只能看到里边小楼的上两层,要弄清楚这里是不是造假酒的窝还得进去看。赵公元要进,苏小茹说还是我来吧,女的不容易让他们多心。”
苏小茹想好了词,给自己打着气去敲门。手一推,门却慢慢悠悠地开了。苏小茹一闪身进去,径直往里走。
进了院子才知道里边除了楼还有一排老房子,红砖砌的。老房子前面的空场地上,洗干净的瓷酒瓶布着阵,一排一排的,犹如出土的兵马俑。
是准备装酒的!苏小茹心里一阵悸跳,再往近前走。院里静着,好像藏了伏兵,先不动声色,冷不防就要发箭镞。苏小茹脑袋嗡嗡,蹑着脚。到那老房子前了,见一扇门半开,就想走过去看个究竟。
“妞儿,找谁哩?——”
苏小茹吓得一抖,回身看,是个端着菜筐的老太婆。
“李百顺他妹在不在家?”苏小茹拿准备好的话应付。
“谁呀?”
“俺同学,李百顺他妹妹。”
“你弄错了,俺家姓刘。”
“唔,对不起,对不起……
苏小茹出了门,迈开腿就跑。赵公元在外面等着,苏小茹收不住脚,一下子撞进他的怀里。跳****的**像扑腾腾的鸟,碰着赵公元的胸,软软的鬓发像斗蛐蛐的毛草须,把他的脸搔得痒痒的。赵公元那颗心就如撩逗起来的蛐蛐似的蹦了又蹦。
“怎么样,看、看到了——”声音像害了气喘病。
“满地都是酒瓶哎……”
再细问,才知道只看到了瓶子和房子,至于哪间房子、房子里在干什么、是不是在这儿造酒、有没有造好的假酒……都是不能确定的。
赵公元只好自己再闯一回。
这一回,门却关着。轻轻敲了一下,又是那老太婆开门。
“找谁?”
“找老板,提货。”
想必常有人来提货,老太婆听了就让开,指着那排平房道:“小龙在那屋。”
赵公元往里走,先看到的果然是那堆白瓷葫芦瓶。等走近了,一股酒香浮漫过来,宛如游丝在飘。第二间平房的门半掩半开,听见里边的说话声了,间或有些脆然的磕碰声。
得进去瞧瞧,拿实了才好。赵公元快步凑过去,将门一推。
哇,一排一排的酒箱从地上几乎堆上了天花板,垛得像一堵城墙。这森严壁垒的城墙下面是两员大将,他们正忙着把两块四毛钱一瓶的秦岭大曲往三十块钱一瓶的林州粮液的葫芦瓶里装灌。“你——,是干啥哩?”
突然闯进一个生人,两员大将直起腰,吃惊地望着他。
这就是去废品站的那两个“中分头”。
猛然间,赵公元显出几分慌乱,信口诌道:“我是南方大酒店的,你们要不要酒瓶和包装盒?”
“啥价吧?”
赵公元卡住了,咽下口唾沫,即刻又诌出一句来,“五粮液瓶四块,包装两块。茅台瓶十块,包装五块。”
腮上长着大痦子的“中分头”剜他一眼:“喂,你懂不懂价?这两样酒的盒子都是一块,瓶两块五。”
“少了不卖。”赵公元硬着嘴。
“去去去,走走走,甭在这儿耽误工夫“大痦子”不耐烦。-赵公元这才转身走,身后,“大痦子”的同伙叨叨着:“龙哥,不对呀,一会儿工夫有两个生人来搅啦……”
赵公元出了院子,拉着苏小茹说:“就是这儿造假酒,快走——”
西里路口亮起灯的时候,赵公元穿上半截袖衬衣,扎一条花领带,由苏小茹引着来见工商所的吴骏D当初苏小茹家办炸鸡店,是托吴骏办下的执照,也算得熟人了。
赵公元见面就把根烟甩过去,吴骏接了,在指间捻捻道:“你这红塔山,假的。”
“不会吧,在4同盛园’买的,国营商店。”
“烟丝懈了,是范县那边村造的假货。”
“吴大哥火眼金睛。我那个公司有桩打假的生意办,不知道吴大哥肯不肯合作。”
“你什么公司?”
苏小茹就公关道:“我们赵总,公元助帮公司的。”
吴骏从自己口袋里另摸出烟来,燃着火:“咋个合作法?”
“我们公司帮助酒厂查假酒,一瓶可获奖一块。我们公司让利经营,咱们对半分。”
吴骏点点头:“踩点儿了么?有多少假货?”
“多半伺房,怕没有上千箱?”
吴骏的烟头和眼睛同时闪了一下:“中,后半夜去。我弄辆车,再叫上俩朋友。”
后半夜,是赵公元带的路。
夜袭队马到成功。
天亮透了,赵公元才回屋。累是累了,躺下却睡不着。望着床头柜上乐呵呵的胖财神,就比着它拍了拍肚皮。妈的,这回咱真成财神爷了。那假酒有两万多瓶,每瓶奖励一块,就有两万多块,可不一下子就成了万元户!得,吴骏那里是要刨去一半的,这就只剩了一万元。再给苏小茹二分之一……
赵公元倒吸口气,牙即刻疼起来,吃肉吃多了剔牙,剔牙剔多了牙缝就粗。可是,赵公元还是后悔没能独吃了这块肥肉。独自做就好了,独自做就好了……有声音在不住地叨叨。
当然,苏小茹还是应该有一份的。当然,她那一份或许最终也会归了自己。夫妻财产属于夫妻共有……苏小茹身上似乎肥了些,当然,肥些的手感更好……
赵公元翻个身,抱住那床毛巾被,一时间便抱回了在村子里搂住苏小茹的感觉。只是,个子矮了些,惜乎难尽人意。“晚上会啃床帮的”,赵公元望望自己的床,满脑子都涌着平日里听到的那些酸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