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觉得你想让我死。

但真相也并非完全如此。你只是不想让我活下去而已。

对啊,你干吗想让我活下去?保险公司说会在你生病最严重的时候帮你,这怎么可能不是个骗局?毕竟,你是要赚钱的,而我是要活下去的。看起来这两件事有时候是完全互斥的。

我第一次以为你想让我死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的抗抑郁药不在保险范围内。这事发生在我丈夫发现我在自杀论坛上乱逛而不得不将我的网断掉的时候,而在那之前我刚刚被批准服用一款让我不会再想自杀的药物——就是你拒绝为我付钱的那个。我那次申诉很明显是因为这里有什么误会,接着你给我写信说:“我们决定不为您支付这笔费用,是因为我们认为您没有必要用这种药物进行治疗。”我认为这是一个残酷的玩笑,但当我打电话给你时,你说这是个误会,你冲我反复道歉让我有点儿心疼你。接着你帮我再次申诉,说这次会通过的,然后它真的通过了。我当时很感激你帮我弄到了我需要的药物,尽管我必须为此越过太多的关卡。

其他那些你让我失望的时刻我已经记不全了,它们已经混成了一团。这就是脑子和身体时不时会崩溃的坏处……你总是有一堆理由拒绝。拒绝接受我需要的药物治疗。拒绝相信我已经递交了申诉和相关文件,直到我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我真的交了。你不停地给我寄保险账单,拒绝向我的医生承认你的存在,还说我没有参保,尽管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忘记过任何一次续费。你还让我必须得和催债人打交道,尽管你在电话里说你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系统显示的都是“未参保”,还责怪说是医生输错了,但你从来没想办法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

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但我并不吃惊。这是充满虐待的、不正常的亲密关系的通病。就是因为你,我这么多年来才一直饱受类风湿性关节炎的折磨。我那时照你说的做了,只吃你批准我吃的药,你说没必要的药我就不吃。直到我搬了家,找了个新医生,我才从她那儿知道,我完全可以不那么受罪……她还说我没理由不用新药去缓解病情。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哭了,因为好像不按你说的做就是错的。但不是这么回事。多年后的今天,我的病情缓解了。用的是一种直到现在你还没法儿给我全额报销的药物。一种你有时连一分钱都不愿意出的药。你跟我说,你不会为我报销,除非我搭配着吃另一种会让我犯恶心的药。我的医生说你去把那个多余的药也一并拿上,然后再把它扔掉吧。有时候,撒谎是必要的。这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我看着我完全不需要的药瓶慢慢堆积起来,我在想会不会还有一个女孩,她需要这些被我浪费了的药但是你就是不给她付钱。真是那样的话就太疯狂了,是吧?就跟你从来没为我报销过我吃了好多年的抗抑郁药一样疯狂。

当你第一次说我不需要抗抑郁药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因为你以前对它没什么意见。我们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我的药被换成了非专利药[1],接着我就精神崩溃了一次。据说在这一版本的非专利药里,药物的释放机制有所不同,所以对一些服药者来说很成问题。幸运的是,我的心理医生很快就发现了,让我把药换回了原厂品牌。但是突然之间,你觉得让我吃上这种能让我远离自杀的药是“在医疗上没有必要的”。我申诉申诉再申诉,我的医生也给你写了信,发了表格,说明了我的特殊情况,都证明了你不应该不给我报销。最后你终于让步了。花费了这么久还是值得的,我想,直到我去拿药,却发现我一个月要付几百美元。

“但你跟我说过它可以报销。”我对你说。

“哦,是的,”你解释道,“但你得付罚款,因为有非专利药你却不用。”这罚款甚至比药还贵。我还是付了钱。至少这个花费可以用来累计我的免赔额。但是6个月后,你觉得罚款还不够,于是你决定我每年买抗抑郁药的上千美元不能再用来累计我的免赔额了。我当时哭了。在这样一个毫无保障的系统中,我感到无助。

申诉又开始了,我觉得对我的家人和我的心理医生来说,我就是一个负担。我的心理医生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地填表格,说明我的特殊情况,还写信。你却经常在电话里把事情说到死胡同里去,搞得连她的助手都不想再和你打交道了。他们甚至都不会接待你,你知道吗?他们不欢迎你。现在,我看心理医生都是自己用现金付的。买抗抑郁药也是自己付的。当药剂师在收费机上敲价格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犹豫一会儿然后说:“这个价钱不可能是对的。这种药标价不会超过250美元。”这是“对”的,我向他们保证。但是,我真正想用的词并不是“对”。我说:“我来之前就知道是这个数了。”然后他们就明白了,但这情形反而更让我难过。

有一次,当我抱怨你又拒绝我时(我们已经决定不再报销复合药[2]了),你告诉我,我应该换一个更符合我需求、更好的保险计划。然后你在系统里找我的名字,结果发现我已经买了你最贵的保险计划。你曾经送过我一支笔作为感谢。就是用这支笔,我写了几千美元的支票来支付那些被你“忽略”了的东西。

但你不是真的“忽略”,对吧?因为你很清楚你在做什么。你知道我的就诊史。你对我过去接受过的私人医疗了如指掌。现在你从我的医生那里收到了一份文件,上面写着一个能让我活下去的治疗计划,而你却认为他们错了。

我不是唯一一个这样被你对待的人。你让成千上万的人孤立无援,绝望,得不到治疗。你杀死了我们所爱的人,不管是出于“忽视”还是“漠不关心”。你不承认仁慈、痛苦和人性的存在。我的遭遇和别人更糟的处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我和你之间的这类问题随处可见。而这才是让人觉得更糟糕的事情。

在某些方面,我是幸运的。现在我还有钱,可以不过你安排的生活。我还能去看不在你报销范围的医生。我还能自费买那些我需要的药。不过,不是所有药我都能自费。你已经成功让我放弃了一些自费药,但我仍然能负担得起最基础的药物,尽管它们的价格一点儿也不“基础”。这让我不安和忧虑,因为总有一天我将付不起你的巨额保费,也没办法从口袋里掏出数千美元支付我活下去所需的基本治疗。

这让人失望和愤怒,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部分。最糟糕的是,你的话竟然和我的精神疾病告诉我的可怕谎言如出一辙,狡猾至极。

“你真的不需要那个药。”

“不要胡思乱想了。”

“它太贵了。”

“它不会起作用的。”

“这就是在浪费钱。”

当你抑郁的时候,反抗这些谎言是很难的。如果你的保险公司也说着同样的话,那就更难了。

当你抑郁时,承认你需要帮助并去寻求治疗是最艰难的事情之一。我们精疲力竭,憎恨自己,不想在自己身上花费时间和金钱,但我们还是坚持下去了。苦苦挣扎的人是我们。然后我们发现,你唯一愿意报销的那个医生未来两个月都没法儿给我们看病。或者是那个制订了治疗计划、给我们带来一丝希望的医生被你否决了,被你这个从未见过我的人,从未见过我痛苦的人。你不会为将要因此殒命的人哀悼。你告诉我,那个我千辛万苦找到的疗法做了也没用。你对我们中的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悲的是,有些人真的信了。他们中的许多人现在已经谈不了这件事了,因为他们已经没了声音。所以我要为他们说话。

上个月情况变得更糟了。我越来越害怕。我担心要是哪天我再也付不起心理医生的门诊费和我的药费时,我该怎么办。我还担心抗抑郁药会带来的副作用。我的医生建议我做一个可能会对我有帮助的治疗。我研究了一下,它对大多数患者的效果不错,还让超过30%的病人的抑郁症得到了缓解。虽然这种治疗并不轻松,还得连着做好几个月,但好处是它是无创的,且没有副作用。可是它很贵。我的医生,还有那个在心理中心提供这一治疗的医生,都认为它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结果你不同意,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你阻止了我的治疗,还不让我申诉。你说我只是需要更多的药物……我需要把剂量增加到最大,就是那个已经让我产生失眠、性功能障碍、疲劳和其他各种各样副作用的药。那个你甚至都不愿意报销的药。如果它不起作用,我应该去尝试另一种药物,也加到最大剂量。可能就是我吃过的5种药中的某一种吧。你竟然拒绝支付这个毫无副作用的治疗。哪怕是其中一小部分。医生们都很惊讶。

我真希望我能说我也很惊讶。

你说你把我的利益放在心上。竟然连骗人都这么拙劣。这让我觉得很尴尬,我也替你尴尬。

我想知道如果我用同样的话术来对付你会怎么样。“我已经收到你的保险费账单了,但我的结论是,这笔钱用在你身上不合适。我决定,要支付这笔账就必须用一袋袋石头直接堆到你的睾丸上。你可以通过尖叫和拿头撞墙来申诉,直到你申诉不动了。然后你就把这封信再读一遍,因为我根本没听你在申诉什么。”也许我真会这么试试看。也许吧。

我只知道你在帮倒忙。你是障碍——治疗的障碍。更糟糕的是,你加剧了我的健康问题。如果我今天要自杀,我会首先怪我那崩溃了的脑子,接下来我就会怪你。你在谋杀我。你在羞辱我。你是我们这些人健康和幸福的绊脚石。你一边赚你的钱,一边踩在我们的背上告诉我们,我们根本不需要那些让我们继续活下去的东西。

但我还活着。即使你还在。我会用这口气继续活下去,我也会提醒自己,我值得拥有幸福、健康和生命,而且你是个可怕的骗子。我要鼓起你在我心中种下的愤怒,并用它告诉其他人,让他们知道你不可信任。因为这世上必须得有人为病人的利益考虑。

而你肯定没这么做。

[1] 非专利药是没有申请专利或者专利已经失去效力的药品。文中指的是药品非原厂出品,而是另一个品牌借鉴相同技术制造的,由于制造商不同导致在药效上可能会有区别。

[2] 由同类别的药物组成的制剂,例如复合维生素B片,由多种维生素B复合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