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家门口的人行道上看到了这个臭虫/蠕虫/蛆,它看起来又畸形又恐怖,如果它有剧毒的话,我应该弄死它。如果它是益虫,那我就应该带回家好好养着,但我完全判断不了。当我蹲在地上盯着它看的时候,我的邻居突然出现了,说:“碎根专家?”

我当时就在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跟人闲聊!但我没大声说出来,因为我想如果我一直蹲在那儿,低着头,他就会走开的。但显然我不该忽略我的邻居,因为他并没有走开,反而接着又说了一句:“碎根专家?”这次他的声音更大了,就好像我之前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显然他希望我能欣然接受这一提议。我立刻意识到他是不会走开的。而且如果他这么做是想向我求爱的话,那他搭讪的技巧可真是太糟糕了。因为首先,我没有根可以被磨碎,我也不想去磨碎他或任何其他人的根。坦白讲,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故意磨碎奇怪的东西,比如从他们**里漏出来的便便。但还没等我做出什么得体的回应,他就在那只臭虫/蠕虫/蛆旁边蹲下来说:“是的,真是个碎根专家。”

我想知道“真是个碎根专家”是不是一句俚语,表达的意思是“那真是个令人头痛的东西”或者“你为什么在车道上和蛆聊天”。坦白说,这个问题没什么不妥,因为它确实看起来像一只巨大的蛆(只不过多了些小脚),而我首先想到的是它可能是一种只能从尸体里孵化出来的蛆(因为我听了太多讲述真实犯罪案件的播客),我也许应该去草坪上好好搜寻一下有没有尸体,因为相比起来,一只不明身份的虫子以及/或者一个不得体的邻居要求我碎根完全不值得我操心。

我突然想到,如果这真的是一只尸体蛆,那我的邻居就会认为我是什么连环杀手。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必须得说点儿什么,因为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已经好一会儿了。这让我更加恐慌,该说点儿什么才好呢,你从来没说过话的邻居想和你畅谈碎根的事,而你面前的虫子暗示着你是个杀人魔王?我愿意这么去想,尴尬的沉默表明我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不知道什么是尸体蛆或是碎根的普通人。但我担心他可能会把我的沉默当成对罪行的默认(罪行就是我收集尸体成癖,或者是我碎根的本事大得出名)。但他只是清了好几次嗓子,所以我抬起头说:“它好像在做仰卧起坐。”

因为它真的在做。

如果你不相信,我有录下来的视频为证。这只虫子背贴地,肚子朝天,像20世纪80年代的简·方达[1]一样,做着小幅度的仰卧起坐,只差穿上一条“为什么领口开得那么低”的紧身连体裤了。不过,这只虫子没有后腿,所以它应该穿不了,它可能只能穿双小小的暖腿长袜吧。当我的邻居向我迫近时,这些想法都在我的脑子里打转,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真不应该走过来,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解围。”我完全理解他,但我也有点儿生气,因为他才是始作俑者,是他冲着我喊“碎根”的。

我又一次后悔在我们刚搬过来的时候没把我写的群发信寄给街区里的每户人家。在信里我写了我很高兴见到他们,如果他们有逃离煤气泄漏或火灾的需求,可以来我这儿,但除此之外,我更喜欢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因为1)社交焦虑;2)我很确定只有精神变态才会和邻居说话。维克托不让我把信放在邻居们的门口,因为他说,给陌生人写信让他们假装我是个隐形人,这才更像是精神变态会做出来的事吧。我解释说,精神变态根本就不在乎谁会跟他们说话,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证明我不是精神变态。我们最终决定不再争论这件事,但现在我忍不住想,如果这个邻居收到了这封信,那我们就不会卡在这个谁也逃不出去的对话里了。我默默在脑子里做了个笔记:再也别听维克托的话了,因为他就没对过。

“我觉得……看起来像是这么回事,对吧?”我的邻居问,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读心术所以看穿了我在想什么,但后来我意识到他在回应我的机智观察:一只虫子正百无聊赖地做着仰卧起坐。“真是一个碎根专家。”

然后我就放弃抵抗了,我问:“这是句俚语吗?因为我必须得说,这句话我从来没听过。”他惊讶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嗯……不?你看到的幼虫,它叫作碎根专家。”我看着他的样子一定是满脸狐疑,因为他接着非常结结巴巴地说:“鬼话,比利女巫,斯纳特勒格?”他瞪着我,“斯潘比特尔?”我说:“你刚才是在对我施咒吗?”

他解释说,这些词都是这种生物的别名。“它们靠背部爬行,吃根茎和叶子。我猜在南方你们用另外一个名字叫它,涂鸦虫?”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这家伙是个疯子,因为涂鸦虫是那种灰色的虫子,它们能卷成一个看起来很干枯的小球,像犰狳一样,大小和纸杯蛋糕上的彩色糖霜差不多,但我面前的虫子是白色的,湿漉漉的,和我的中脚趾一般大,还长着一个可怕的、好像会咬人的红色脑袋,我很确定它一定是撒旦的杰作。当我这么解释的时候,他说我描述的是“药片虫”,于是我即刻判定,我们是永远成不了朋友的,因为我能接受那些把涂鸦虫叫作“鼠妇”的人,但是那些把它们叫成“药片虫”或“木虱”(木头虱子?)的人基本上都是精神变态。(维克托不同意,但他对精神变态的观点一向不足为信。)

不管怎样,我发现自己进入了尴尬对话的第二阶段,即从尴尬的沉默发展到我说了一大串无法吞回肚子里的话。“如果它老是蜷成一团,移动完全靠躺着做仰卧起坐,那为什么他们会叫它碎根专家?真要说起来的话,它做的事情完全和碎根背道而驰!我的意思是,那些趴在地上爬行的普通虫子可能真的总是在摩擦自己的**,但这家伙故意翻过身爬,那它的下面就压根儿碰不着人行道了。”我说。邻居盯着我,好像我疯了一样。所以我接着说:“除非它那玩应儿长在了背上?你是想这么说吗?这只虫子真的在背上长了阴茎吗?或者你是想说之所以它的名字里有‘根’是因为它长得很像阴茎?因为我觉得科学不该这样做。虽然我以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也特别惊讶。哦,天啊,还是说这只虫子的全身都是阴茎?”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说:“它就叫这个名字。我不认为它的名字和那玩应儿有什么关系。”然后我觉得我好蠢,竟然把阴茎带到谈话里。然后他做了“那件事”:假装听到电话铃响,非常迅速地走开。我松了一口气,谈话终于结束了,但我也很确定我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

维克托出来了,因为他听到了有人在说话,他问:“你在看什么?”我当时还蹲在那只蠕虫/臭虫旁边,我解释说:“显然这是一只压根专家。”维克托看起来吓坏了说:“什么鬼东西?”我这才意识到我把名字给记错了,所以我接着说:“不是不是,等等,一只碎根……砸男专家?**……打孔专家?见鬼。我不记得了。反正是一种对那玩意儿来说很粗暴的东西。是邻居过来告诉我的,我们刚刚的会面非常尴尬,这都是因为你不让我给他们写信,告诉他们不要和我说话。”他说:“再说一遍。根本听不懂。”但我没办法再说一遍,因为我快累死了。

但我接着去查了“白色 六腿 蠕虫 长着红脑袋”,维基百科告诉我,这可能是一种欧洲的“cockchafer(金龟子)”,所以我的邻居完全没弄错。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刚才理解错了的原因是邻居说这个词的时候把cock和chafer分开发音了,但cockchafer是一个单词。于是我上了在线剑桥字典,上面有英式和美式的发音,展示美式发音的是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他念的“cockchafer”听起来好像有什么坏事马上要发生。而为英式发音的则是一个听起来非常有格调的英国女士,虽然她说的是同一个词,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更高贵一些。这有点儿不可思议,然后我就继续点击那两个发音按钮,听起来就像是一对愤怒的夫妇在开展一场恐怖的、不断重复的骂战,直到维克托走出办公室,低声冲我吼说他正在电话会议,但这很难,因为我们家听起来像是有一群愤怒的国际暴徒在不断尖叫着“cockchafer”。然后我开始解释说其实只有两个人,但其实他根本不想听什么解释,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那个小小的金龟子毁了维克托的下午。但接着我想也许这就是它名字的由来。

也有可能不是,但感觉挺合适的。

PS:这一章中我用了太多指代“**”的词,所以我在网上问有没有什么性别中立的词来代替“下体”,接着我就在十分钟内得到了三百条回复,而且没有一个人问我为什么要这么问。这就是我大爱互联网的原因。事实上,那两个冲着彼此大喊“cockchafer”的精致的字典机器人就住在那儿。我跟你们讲,互联网真是个仙境。

[1] 美国著名女演员,社会活动家,曾在20世纪80年代录制了一系列健美操教学视频,风靡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