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女儿还很小的时候,她问我的童年是什么样的,我会向她回忆20世纪80年代的旧时光。那时候动画片只在星期六早上播出,而且你还不能看《鼠来宝》,因为那次正好轮到你妹妹去选频道(只有三个频道),但她想看《木偶娃娃》。

海莉就会严肃地看着我说:“所以你买不起YouTube?”然后我就跟她解释说那时候还没有YouTube,接着她就会开始怀疑我故事的真实性,然后我会说:“是的,我们当时买不起YouTube。”

这真的不算撒谎,因为即使当时有YouTube,我们也真的负担不起。

我们还买不起供暖,所以在寒冷的冬天早晨,我和妹妹会从铺满衣服的**醒来,那些都是前一天作为额外的被子铺上去的,我们在暖和的被子里面穿上衣服,然后从**冲到客厅里的小煤油取暖器前。

如果你从来都没穷过,你可能会不知道什么是煤油取暖器,所以我会尽力解释一下。它是个金属盒,尺寸和一个大一点儿的微波炉差不多,你可以把煤油倒在里面点燃。如果你不小心碰到了它,就会留下一个跟随你终生的伤疤,因为它表面的温度远远超过刚出炉的灌饼馅儿,但是,它散发热量的半径只有大约一英尺,再往外一点儿就莫名其妙地不起作用了。丽莎和我会把煤油取暖器拉到离沙发不能更近的位置,然后我们俩在地板上蜷缩在一起,把沙发后背当作一件不够保暖的外套。我敢肯定,我俩只有在蜷在一起取暖,在煤油燃烧的辉光下看书的时候才不吵架。我们会小心翼翼地不要把暖气放得太近,以免熔化了沙发上的人造皮革,这样的事情太经常发生了,所以每次闻到人造革熔化的味道时,我都会想到圣诞节。我们在取暖器前面度过了很多个冬天,小腿和脸都被晒伤得很严重,读的书也经常着火。有钱孩子们在滑雪度假时才会在冬天里被晒伤。我们却靠煤油和贫穷收获了它。

我们必须非常小心,避免不小心碰到煤油取暖器,因为最轻微的晃动都可能会触发安全开关,取暖器就关闭了。想要重新点火不能没有火柴,但是我们的母亲非常有远见地把火柴藏在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那些早晨真的很冷,但根本比不上我们一大早就不小心把自己锁在门外(我们的父母得早早出门上班)的时候。天寒地冻,我们的外套被锁在家里,所以我们只好沿着街道走到学校去,但天还是黑的,学校也没开门。我们只能靠在一个可以稍微挡风的库房旁边,毫无耐心地等待死亡的降临。这是我记忆里最冷的一次,而且我觉得和一个拒绝让我碰她草莓娃娃的人抱着死去真的很可怕。

我有点儿怀疑这是不是我母亲的计划。她好像说过:“你们两个别再吵架了,要不然我会让你们俩拥抱到死。”

丽莎和我经常吵架,但这不是我们的错。这房子有四个人住,却只有一个洗手间,这意味着你不得不偶尔让对方不好过,也意味着你们会因为别无选择而深爱彼此。有时候,它意味着当死亡慢慢降临时你会紧紧地抱住对方。在我们的故事里,学校的看门人终于来了,把我们放进去了。

那是手机还没问世前的一段危险的岁月。我们互相依赖,为了取暖,为了互相帮助。这是一辈子的事。虽然我和妹妹曾经经常吵架,但我们现在是最好的朋友,因为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活着,还能茁壮成长。

我们的孩子们只知道按一个按钮就会有暖气(还有一个父亲会告诉他们不要乱调空调的温度,多穿件毛衣)。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是什么样的寒冷逼你走进卫生间,拿电卷发棒当一个小取暖器,让你在读书的时候双脚不至于失去知觉。你还得向你妈妈保证这次是因为你真的拉肚子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用最人性化也是最绝望的姿势紧紧贴着彼此来获得最基本的温暖与舒适是什么感觉。当丽莎和我把这些故事讲给他们听时,他们惊恐又怀疑地看着我们。我想我们俩对视的眼神也差不了多少。但我们的眼里有着苦乐参半的悲伤,因为我们的孩子将永远不会拥有那些回忆。

回想起来,我会说那段时光很美好,可能只是因为回顾时不用再待在那儿受苦了。经历了独属于你的各种奇特困境之后,你开始有了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想法,比方说:“我曾和整个街区的人共用一条电话线路,这就是为什么威廉姆斯太太和我对彼此的所有秘密了然于心。”还有,“我所有的混音磁带都是从收音机里录的”。

我想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怪癖。我过去经常问我的曾祖父母,求他们告诉我他们小时候的样子。我的曾祖母告诉我,在大萧条时期,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为了取暖全都睡在一张**,当他们中的谁必须小便时,就会尿在**,要是他们走去厕所的话很可能会被冻死。我很确定这比电视里只有三个频道要糟糕得多,而且我怀疑她是为了让我感激没人在我身上尿尿。但她说这话时看起来挺可信的,回想着她童年时的金色“阵雨”,她说:“嗯,有那么一分钟,它还是挺暖和的。”

她是怀着爱告诉我那些故事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她离那些故事已经太遥远了,所以它们变成了甜蜜而珍贵的记忆,和性毫无关联的金色阵雨的回忆。记忆真奇怪。看事情的角度也是。

我和维克托刚结婚时,我们有时会在我父母家过夜,就睡在我儿时的小**。那是我曾祖母小时候睡过的那张古董床,后来又传给了我,当我写这篇文章时,我才意识到它一定是那张所有人都往上面撒尿的床。我觉得它既漂亮又暖和,虽然维克托完全不同意。那时候,已经有了集中供暖,但我父母为了节省电费,晚上会把暖气关掉。然后维克托就会抱怨,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把猫当成暖气垫。他也完全没能掌握蒙头睡觉的技术,如果你把被子当成你自制帐篷的顶,那么你就得用呼出来的热气让整个帐篷升温。最后,你要么暖和起来了,要么就会因为缺氧而昏过去。他还抱怨说,这张床很不舒服,也不平整,感觉像是石头做的。

“别傻了。是马毛做的,我猜,”我说,“还有岩石。”我承认。

然后他看了看床下,看到一堆又大又平的石头撑在床垫下面。但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因为这张床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组成床板的架子也有了裂缝,所以必须用那些平坦的石头来支撑床垫。那张床经历了太多的死和生,以及你能想象到的一切,所以它当然需要些石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维克托觉得这个理由让他不舒服,于是他拒绝再睡在这张**。他就像是为我而生的豌豆公主,或者是金尿公主。现在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觉得他有点儿假清高。但我想如果你没习惯,就要睡在用石头和死人尿造就的**,这要求的确是太高了。

我想我从中学到的是,即使是最糟糕的经历也可以变得美好,只要它们没真把你给杀了。即使你的情况已经再糟糕不过了,只要那件事最终结束,你就算赢了。幸福生活的秘诀,我想,就是要等到你欣欣向荣的时候再死。最好是在温暖的**,不需要用石头支撑,没人在上面撒尿,除了你自己。房间里还有空调。

以及YouTube上所有80年代的《鼠来宝》剧集。

还有那些闪着光的、古怪的、花再多钱也买不到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