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会动弹不得,大部分是出于恐惧,害怕做错事,害怕做出错误的选择,害怕冲突,害怕不够友善、不明是非或是不够乐于助人。我认为大多数“正常”人都能风轻云淡地处理他们的恐惧,但我的恐惧不同。它会使我残废。往好了说,这句话是个比喻,但往坏了说,这句话毫不夸张。我的手握成拳头。我的身体因为**的剧痛缩成一团,类似于胎儿在母体中的姿态,就好像我的身体想要越变越小——然后完全消失一样。当这种感觉快要将我淹没时,我就会给自己讲外婆在我小时候告诉我的那个故事——那块差点儿让我消失的手表的故事。

这听起来像是个主谓宾不全的残句,但它不是。更确切地说,它的主谓宾的确不齐全,但这句话是真的。有些事情可以既是错的,也是真的。

在我外婆小的时候,有个男孩喜欢她,想娶她。但她并不爱他,所以尽管她对他很友善,却并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一天上学时,他把手表借给她戴,但那天晚上干完农场的活儿后,她发现手表不见了。她那时候笃信,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她就必须得嫁给他,不然你还能用什么办法弥补呢?你可是弄丢了一块你永远也买不起的昂贵手表啊!她和家人在农场里找了几个小时,最后她哥哥在他们家旁边犁过的地里找到了它。她如释重负地哭了起来,然后立刻把手表还给了他。我不知道那个男孩和那块表后来怎么样了,如果我的外婆因为那块表而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我可能就永远不会出生了。事实上,在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时代里,如果一个人仅是因为把别人的东西弄丢了,心怀愧疚所以同意嫁给他,那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疯了。但在当时看来这么做是毋庸置疑的……对她是这样,对我也是。那是出于一种责任感,一种恐惧感,一定要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如果她那样做了的话,她的整个世界就会随之改变,还有他的世界,我的,还有你的,因为你现在就会是在读另一本书了。

我以前以为她告诉我这个故事是为了教我不要去借我没法儿偿还的东西,但现在我想知道是不是她想要教我的东西并不止于此。有时候你不得不去做一些艰难的事情。有时你不得不说不,有时你必须兴一点儿风,作一点儿浪,否则你是会被卷走的。这是我仍在学习的一个课题。

有时候,我的焦虑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变得异常折磨。如果你患有焦虑症,你可能会知道这种感觉……动弹不得的感觉。比方说,当你害怕的时候,你会有“战或逃”的应激反应。你要么上前去把那个吓着你的东西**几刀,要么就赶紧跑。但是,我这两个反应都没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找不到刀子,而且我还讨厌体育锻炼。但更重要的是,在我开始迎战或逃跑之前,我就卡在那儿了。这么说一点儿也不夸张。我不能动了。我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我担心每一件小事。我担心我会陷入沉默。我担心这沉默比我说话更能说明些什么。然后我就卡得更厉害了。忽然之间,有好几天我没在网上回复别人了。压力越来越大,我害怕那些我没能回复的人会生我的气,所以我会忽略他们的电子邮件,我不看我的邮箱也不收短信,不接电话也不听语音留言。因为我在等我的情况变好一点儿,那时候也许我就能处理好这些事了。但我处理不了。因为我没能好转。相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来自朋友、家人和同事们的未读邮件看,直到我已经记住了它们的主题栏。然后我想,这真是奇怪得不行,他们可能认为我无视了他们,但实际上我深深地因为他们感到困扰。

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我照实告诉他们,他们可能会理解的。事实上,因为我身边充斥着像我这样问题很多的人,他们可能反而会松一口气,发现他们并不孤单(尽管他们可能会讨厌我把球踢回到他们那边,所以现在他们不得不给我回信了)。而那些理解不了的人不会像我一样,为这事费那么大劲儿,头发都快被薅没了。他们会在读了我写的“我疯了,回不了邮件”的电邮后想:嗯,可真是个怪人,然后再也不去想这回事了。我不知道没有焦虑是种什么感觉,但我猜就是这样。可能不会让你筋疲力尽吧。它可能不会让你有八十七封反复重写却仍未寄出的邮件,不会让你有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待办事项清单,也不会让你写了又删,删了再写,到最后你都忘记你在这一章里到底想说什么,你只会想给你的大脑放一把火,把所有记忆全部清除干净然后再重新开始。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在没人真正关心的事情上反复纠结。你总是忙于担心,以至于你不停地瞻前顾后,看起来完全就像是在原地踏步。你害怕做错事,结果反而做得更糟。你在这场漫长的马拉松里筋疲力尽,表面上看起来你一动不动,心里却像是敌对双方在展开激烈的拉锯战。

这不仅仅关乎电子邮件、书的章节和语音留言,还有更多。

这关乎整个世界。关乎在这宇宙中发生的每一件可怕的、我觉得我必须说点儿什么的事情,但我没有,因为恐惧阻止了我。然后我开始害怕这种无所作为。我害怕我的沉默等同于对那些可怕事情的默许。我害怕当我真说出来的时候,我做得不够体面,或者做错了,又或者我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我害怕我不该发声,我也害怕我不该沉默。

我读啊读啊读啊,去了解有关那些可怕事情的每一个细节,直到等我找到一个我知道我究竟该怎么说、怎么做的细节。但它从来都没出现过。这是有道理的,因为如果简单的词语就能解决那些可怕的事情,那么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存在了。所以,我发声。

有的时候。

有时我会失败。有时我唇枪舌剑。有时我会中途改变主意。有时我会写些冗长而情绪化的东西来帮助自己理解某个问题,却从不与人分享。有时我只对自己说话。这些都没毛病。

但有时我说得很大声。有时我脑海里的声音简直是太愤怒了,我不得不说出来。有时我除了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做必须做的事情之外别无选择,因为不这么做比做了还要痛苦。这样的时刻真是既美妙又可怕。

这种事有时很小,有时很大,总是很艰难。

却永远都是值得的。

当我挣扎于那些看起来如此渺小、如此不重要的小事时,我会提醒自己,挣扎也没什么关系,就允许自己去找到适合自己的速度吧。小事也可以很重要啊。言语、决定、停顿、同情、遗失的手表、短篇小说……在这些小东西里蕴藏着很多个完整的世界呢。我就生活在这些世界里。而且(有时候)我很高兴自己这么做了。

我记得那块遗失的手表,那个什么也算不上却几乎改变了一切的东西,我提醒自己,用我认为外婆通过她的故事想要告诉我的道理:所有那些小小的恐惧都会成为过去,那种恐惧会让你产生毫不理性的想法,你不会真正地陷入困境,除非你放弃,除非你允许自己沉溺。

不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