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饪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我的意思是,显然有人很喜欢它,因为蛋糕总被源源不断地做出来。但是烹饪是一门我从来没有学过的语言。这很奇怪,因为我的父母都下厨,虽然方式截然不同。

我妈妈是一位了不起的厨子,不管手边有什么食材都能凑合着把我们喂饱,所以我们吃过成吨的炸鹿块。在我们有钱的时候,我们吃土豆泥和肉汁,没钱的时候,我们就会把不新鲜的白面包切成细条,假装那是土豆泥。这听起来有点儿可怜,但其实特好吃。

而我爸爸每一次做饭都像是一场冒险,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如此,因为我们竟然幸存下来了,这总让人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当我8岁的时候,他意想不到地带了一只山羊回家,这是他做动物标本换来的,还是一个谢礼来着?因为他救了一个被蛇咬伤的人,帮他保住了手臂。我妈妈不愿意把羊做熟,因为她不想把一整只山羊放进她干净漂亮的烤箱里。我和妹妹发现了那只山羊,在爸爸卡车的车斗里,然后给它取名叫山羊儿·山羊森(Goaty Goaterson)(我们不是很有想象力的孩子),而且还短暂地幻想了一下,它会成为一只多么好的宠物啊。直到我们意识到山羊儿不是睡得太沉了,而是死了。我爸爸试图说服我们,让我们劝妈妈把山羊给烤了。但你是不能吃你取过名字的东西的,最后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几个小时后,他挖了一个大洞,把山羊森先生埋在了后院里。

这看起来很奇怪,因为我爸爸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所以我以为他会把山羊的尸体投喂给他发现的、正在照料的、快恢复健康的野生动物。但是,山羊森先生似乎给爸爸留下的印象很深。我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爸爸的后背,用冰棒棍为坟墓做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我爸爸忙着收集大树枝了,我觉得这很奇怪,因为他从来没有为我们宠物的坟墓做过什么标记。我提醒他,他埋好山羊森先生(我们对死者怀有更多的尊重)的地方距离我们上一只死了的宠物(被压扁的仓鼠)只有五英尺,然后我爸爸解释说山羊儿是不会加入我们宠物墓地的。它就在地里待一天,但下葬不是这么回事啊。除非你葬的是耶稣,但即使是他,也需要一个坟墓,还得被埋上三天呢。坦白地说,这只山羊不可能是耶稣。说真的,当我们见到它时,它还只是一只山羊。我想知道我爸爸是不是在山羊儿身上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或者是他完全丧失了理智。我没机会问他这个问题,因为我爸爸的六个朋友出现了,他们围成了一个圈,然后在山羊的坟头上燃起了一堆篝火。就在那一天,我目睹了我心目当中的人生第一个撒旦仪式。

我跑回屋里把这些可怕的事情告诉妈妈,而她解释说我爸爸决定做一个“土烤箱”,在土地里烤山羊。她还告诉我不要吃“在土堆里流油先生”,她的这个建议对我来说毫无必要。

我记得我看到了很多成年男子,他们跺着脚踩灭了蔓延到我们后院干草的火。我不清楚他们知不知道,他们脚下还有我们所有死去的仓鼠和猫。而且它们现在也在被火烤着,虽然比较轻微。我不觉得我爸爸和他的朋友们要吃其他死了的宠物(主要是因为它们那时候可能已经完全变成木乃伊了)。但他们都是富有冒险精神的人,而且他们的决策能力是那样的令人困惑。所以如果他们真的不小心在挖山羊的时候挖出了一只仓鼠,我怀疑他们会认为这是一块肉干,然后至少尝上一口。吃从宠物墓地挖出来的东西是需要一些勇气和胆量的,即使你提前把它用锡纸和多香果包起来了。

这种事在我们家里并不罕见。我爸爸喜欢在屋外做饭,但只是户外烧烤过于平平无奇,所以他经常自己生火烤松鼠、鹿、牛排、更多的松鼠,还有些面目全非的东西。他常常兴奋地冲进屋子里,叉子上戳着一块很大的、还滴着**的东西,一只手接在叉子下面,仿佛是要在它突然复活的时候一把抓住它。他兴奋地向我和妹妹下令:“尝尝这个!”我们猛摇头,还试图躲进壁橱里。而我妈妈则大喊:“亨利,地毯上到处都是滴的血。”他会失望地看着他无聊的家人,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户外烹饪的乐趣,也不会知道土拨鼠和破伤风是什么味道。

我和妹妹从没真正喜欢过那些烤鸡,它们的体内被塞进了成罐的啤酒,这样当啤酒被煮沸时,蒸气就会通过它们的屁眼进入体内。尽管看着这些鸡一边笨拙地跳舞,一边玩着史上最糟糕的啤酒漏斗挑战[1],还是挺有趣的。大多数孩子都经历过拒绝吃青豆或芽甘蓝的阶段。但我们吃东西的底线是,我们绝不会吃任何在我们面前被灌肠的东西。我爸爸经常说我们的想象力不够丰富,但我们已经把撕碎的面包当成土豆了,所以我们的想象力已经超标了。(另外,白面包配肉汁也很好吃。可能这就是我们都是糖尿病前期的原因。)

我们的态度让爸爸困惑不已,他虽然是在这个国家里长大的,但他的父母都是老派的捷克人,他们绝不会允许任何东西被浪费。他们在厨房的桌子上做香肠,把肉磨碎,然后将肉塞进肠子里,如果我当时年纪大到知道什么是**的话,我会觉得这看起来像是个骇人的巨大**。其实吧,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有了保鲜盒,我们竟然还在用肠子储存食物。我奶奶说我把最重要的部分给漏了,因为肠子“又脆又好吃”。我本想和她争论的,但是她说得完全正确,而且就在那天早上,我还看到她把一只鸡的头给扯了下来,接着那只断头鸡慌乱地冲进了车流里。*她之所以能那么随意、轻松地就把鸡的头给撕下来,是因为她曾经在农场生活过。但对我来说,这更像是在提醒你,也许你不应该和你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奶奶争辩,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幸运的是,我爸爸现在有了外孙、外孙女,他们比我和我妹妹有冒险精神多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尝试生章鱼、猪脚或内脏。他们为能和外祖父母在一起待好几周而倍感兴奋。我们不准他们喝自制的烈酒,我妈妈也不会让他们接触任何过于危险的东西,但他们比我和丽莎更喜欢这种古怪的乡村生活(可能是因为

这对他们来说很新奇,很不寻常)。他们会去打猎,做饭,照顾那些在我们祖屋周围游**的动物。我俩告诉他们玩完鲶鱼后要洗手,而且要把门关上。这样邻居家到处乱跑的孔雀就不会像要被杀一样,尖叫着闯进房子里到处拉屎了。

上个月我回家待了一个星期,我妹妹也把她的孩子从加利福尼亚带回来了。我们都住在我父母家。最后一天,我们去看了父母最近才买的一小块地。这是他们把家里的耕地卖了之后买的。那里到处都是树木和仙人掌,满目得州风情,还有些绵羊和鹿。我们在一座可以俯瞰陆地的小山上落了脚。我爸爸已经准备好了一辆旧西部风格的查克马车和一个岩石壁炉,我们生了篝火,孩子们在干涸的河**玩耍,我和妹妹最后统一了意见,也许我爸爸还是有点儿想法的。但好景不长,我们发现方圆数英里的地方都没有厕所,而且地上的仙人掌太多了,你根本不可能毫无畏惧地蹲下去。但后来,我爸爸自豪地把我们领到了他和他外孙用旧谷仓木搭起来的一个厕所。他解释说,钉在门上的那本十分精准的古董年历可以用作厕纸,那儿还有一袋子玉米芯,丽莎低声说:“玉米芯是做什么用的?”我回答说:“维多利亚时代的卫生棉条?”结果它也是用来擦屁股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没试过时间旅行。我们决定了,也许我们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喜欢户外活动,而且认为我们应该憋住。但后来丽莎放弃了,因为她讨厌尿路感染,甚至可以在一袋可疑的玉米芯旁边小便。我爸爸大喊:“别忘了用那根搅蛇棍。”然后丽莎说:“我现在想回家了。”但我爸爸解释说,你得把一根大棍子放进拉屎的洞里,用它摇晃一下,确保里面没有蛇藏起来。然后丽莎和我立刻后悔为什么没带上成人尿布了。在犹豫了几分钟之后,她勇敢地拿起了那根搅蛇棍,但为了不让里面太黑,她让门开着。当她下来回到我们身边时,她说:“我没被蛇咬,我尿完了,我还看到一群松鼠在墓地里互相追逐。”(那儿有一个自建的墓地。我之前忘记说了。)“那是”——她停下来,想找到合适的词汇——“我一生中尿得最美好的一次。”所以我也去尿了。她是对的。我爸爸感到很自豪。

然后我问,那个洞里要是真有一条蛇会发生什么,我爸爸只是盯着我看。然后我们意识到,我们那样只是在激怒一条浑身大便而又无处可去的蛇,它唯一能做的就是跳到向它挥舞棍子的人跟前。我默默地感谢上帝帮我们疏通了下水管道。

我试着在火上给孩子们烤棉花糖巧克力饼干,但在家人把我赶走并提醒我做饭不是我的强项之前,我成功地把棉花糖、塑料袋还有我裙子的下摆都烧着了。他们是对的,在某种程度上。但是当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一切都会被我们当成一个精彩的家庭故事,一直互相讲下去。所以也许我每次烧水都会着火,但我可以“烹饪”出我们能一起品味、享受、体验的故事、回忆与时刻。它们既可爱又古怪,格调不高却又独一无二。我的配方来自我的家族传统——用爱精心打造。它们并不总是恰到好处。有些煮过头了,有些是没煮熟。但那些故事最终还是属于我的。而且它们几乎从来不会让任何人笑不出来,所以我认为这算是一种成功。

*

*为什么鸡要过马路?因为我奶奶在马路边把它给杀了,而它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为这个脚注的旁注:你知道吗?在20世纪40年代,有一只无头鸡安然无恙地活了18个月。因为农夫用斧子砍下了它的脑袋,却没伤到它的颈动脉和脑干!他们给它取名为“奇迹迈克”,用眼药水滴管喂它牛奶,直到有一天它意外地被自己的鼻涕呛死了。这是一种相当尴尬的死法,毕竟它是那种被人用斧头砍下脑袋后还能接着活的硬汉。我一直在想,农夫之所以没再补一刀,是因为他认为这只鸡有不死之身,或者是因为他的孩子们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后给鸡取了名字。而你是不能吃你取过名字的东西的。不管怎样,对他们俩都是会让人不舒服的羞耻,因为迈克对于那个农民来说实际上是一个活着的、会走的失败。

上个脚注的旁注的脚注:你听过“为什么鸡要过马路?是要去另一边吗?”的笑话吗?直到上周我才听懂。我以为这只是一个类似于“为什么猪要吃午饭?因为它饿了”的笑话,尽管维克托说这不是个笑话,然后我就说:“是啊,我以为它的笑点就是它一点儿也不好笑。”但后来我看到了一个以这个笑话为蓝本的漫画,里面有一只鸡,因为被汽车撞了变成了一只鬼,它还说了句“值了”,然后我恍然大悟,“哦,天哪,‘另一边’=死亡。那只鸡是自杀的。”我这才第一次听懂了这个笑话。现在我想知道,有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简单的事情,我以为我懂了,但实际上我根本没弄明白。维克托说,可能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了。我本来是会和他据理力争的,但我还没从这只鸡带来的顿悟里缓过神来。现在我对所有的事情都持怀疑态度,包括到底该怎么用脚注这件事。

[1] 把一罐啤酒倒进一个由漏斗和导管组成的工具里,把酒一次性摄入体内,而对摄入体内的方式不设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