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八年级的那一年,为了装酷你需要有三样东西:串珠项链、一个皮革笔记本和斯沃琪手表。
严格来说,你至少得有三块斯沃琪手表才能称得上酷,而且你必须把它们戴在同一只手臂上。我向妈妈要了两块斯沃琪手表作为圣诞节礼物,她说如果我想要一个作为礼物的话,我可以得到一个。我向她解释说,不知道为什么,只戴一块还不如一块都没有呢。她说那太好了,因为我刚刚为她省下了35美元。如果我们那一代人够聪明的话,我们就会把这些手表都设成不同的时区,并解释说这是一种具有全球意识的象征。但根据我妈妈的说法,它们的时间都设在我们集体失去理智的时候了,一个14岁的孩子到底是要去什么样的场合才会需要一块手表?更不用说需要三块了。她说得有道理,所以我转头找她要——并且还惊讶地收到了——笔记本和项链作为圣诞生日(birthmas)的双重礼物。(圣诞生日[1]是一个悲剧的组合型节日,如果你出生在圣诞节的前后几天,你就会有一个圣诞生日,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无暇顾及,然后你在节日里打开的所有礼物都写着一句潦草的“这也是你的生日礼物”。)但那一年我并没有抱怨,因为光是皮革笔记本就要75美元,这在我们家算是一笔巨款。
这是我妹妹的皮革笔记本,因为我太不靠谱了,所以我的已经找不着了。
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不是每个美国学校都把皮革笔记本作为酷的标准,我和我的朋友劳拉进行过一次“记得当时”的对话,发现她从没听说过这些笔记本的事,尽管她和我一样是得州的乡巴佬。在我老家,当你刚上初中的时候,你就会去当地的马鞍店,让他们用厚重的马鞍皮给你做一个三环活页笔记本,然后你就可以把它一直用到高中了。你的名字会手工刻在封面上,就像20世纪80年代每个人都有的那种皮带一样,你的名字周围会有马鞍图案,并且整个本子都能用拉链合上。如果你在整个中学生涯里都没有一个皮夹笔记本的话,那绝对是闻所未闻的。
它们闻起来像母牛,还带着你妈妈用的那种食用油的味。因为你想让它看起来又旧又酷的话,给你的笔记本上抹油是一个让它加速变老的方法。当我妈妈看到我把漂亮的皮革磨坏了的时候,她非常生气,但我们也不可能像个怪人一样随身携带着一本崭新的金色笔记本。只有一个用死去动物做成的笔记本看起来像是从肮脏的嬉皮士那儿继承下来的时候,你才会觉得它很酷,而让它呈现出古旧光泽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可以使它自然老化的东西——因为摸它而沾上去的油。当然,手没那么油腻,所以我们都很聪明地利用现有资源,也就是把油腻腻的、青春期的额头和鼻子抹在我们那些用尸体做的笔记本上,因为这么做才酷。
我知道你们都在冲着这荒唐事直摇头,但我想那只是因为你们家那边没有一家马鞍店在为你们做学习用品而已。不过,我敢打赌,你以合群的名义做过很多荒谬的事情。比如说,串珠项链。在80年代,我们学校每个人都有一条串珠项链,你可以在简单的链子上串上豌豆大小的金珠。它们一定很贵,因为我们年级最富有的女孩也只有七颗珠子。为了证明它们不是假的,你必须轻轻地咬在珠子上。它们是用很薄的金子制成的,很容易产生凹痕。所以上面留下永久牙印可以向所有人证明它们是真的。让一件东西变得特别的唯一方法就是永久性损坏它,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是我们把那些牙印当成钻石在炫耀。我妈妈已经很生气了,因为我毁了我的皮革笔记本,用脏脸把它擦了个遍。但当她看到我故意把我拥有的唯一一件真金首饰咬碎时,她只是盯着我,然后发誓从此以后只给我买已经坏了的东西。
这我都知道。渴求破坏听起来很荒谬,但老实说,这一切都开始于几年前上小学的时候。那时人们给彼此打上烙印是为了好玩儿。同样,我以为每个人都这么干过,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允许班上最受欢迎的女孩,用橡皮狠狠地擦你的手背,直到撕下来好几层皮,留下血淋淋的一片,以此来证明你很酷。因为你连被伤害都不在乎。看起来这件事的发生肯定有什么原因,但我觉得原因可能只是“你有多蠢和(或)无聊?”
开始的时候的确很蠢,但后来就变成了让你最好的朋友给你打上烙印,有点像“搏击俱乐部”版本的友情手链。最终,有些孩子得了很严重的感染,家长们很生气,然后校长也知道了,学校到处都是谣言,说会有检查,任何有烙印的人都会被“舔”(我们拿这个词代表用棍子打屁股,在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开始感到困惑了)。这是相当可怕的,因为它发展到了一个程度:有烙印的人太多了,如果你没有,就会让你看起来没有朋友。所以为了合群,你会故意给自己找上这种麻风病样的病变,就仅仅是为了融入。家长威胁会把你打一顿,就因为你的手上有一处痛苦的红肿,这的确很糟。但更糟糕的是,你会因为自己亲自动手而被打,因为你太不受人待见了,竟然连一个为你打烙印的人都没有。
事实上,校长把我们全都叫进办公室,痛骂我们,结束的时候问我们:“如果其他人都从桥上跳下去,你会吗?”这个问题问得合理,但他问的对象可是那些出于同龄人压力、故意让自己留疤作为烙印的孩子啊,就像是一群认字的羊[2]。另外,我们大多数人都因为操场上的滑梯留下了永久性的伤疤,这些滑梯是社区里的农民用旧金属板做的,所以我不确定他是否够格去评判哪里安全,哪里不安全。
我想,我们之所以会做这些疯狂的事情,就是为了在我们的人生里创造一点儿独特的记忆……笔记本上用手摩挲过的痕迹让人知道我们上哪儿都带着它,那些曾经完美无瑕的金珠子上留下的真实牙印,以及原始的“文身”都显示了我们童年时第一次加入帮派的丰功伟绩,还有我们那糟糕的决策能力。但这并非重点。
如果我仔细观察这些构成我人生的故事,一个奇怪的主题就会出现。这是一种“只有坏了的东西才最真实”的观点。
我想,从某种阴暗的角度来讲这说得通。毕竟,生活改变了我们……它咬住我们,在我们身上留下手印、标记和伤疤。尽管我们试图忽略这些事情,但最终它们造就了我们。不管是好是坏,我们都会改变,会感动,会破碎,会愈合,会留疤。而那些标记(从里到外)都在讲述一个故事。它们讲述了我们的故事。
有时我们会把它们藏起来——那些别人带给我们的伤害(或者更糟一些,是我们自己作的)。我们把它们藏在袖子里,或者塞进口袋的最深处。我们试图假装自己从未为此难受。但这是一个奇怪又毫无意义的行为。几乎任何一个大活人都肯定能明白这一点,他们甚至还可能打开话匣子,谈起他们一直在世间遮遮掩掩的缺陷。如果我们可以互相分享我们的痛苦,不知道为什么,这世界反而会让人感到更安全。它会让人更容易面对。通过分享我们的痛苦,我们激励了其他人也来分享他们的痛苦。如果我们学会骄傲地带着自己的不完美生活下去,我们就不会那么孤独,就像有瑕疵的珠宝一样,仍然可以熠熠生辉。
[1] Birthmas是由生日(birthday)和圣诞节(Christmas)组成的合成词,指一个人的生日在12月20日到1月5日期间,与圣诞节假期接近。
[2] 指“羊群效应”,即“从众效应”,一旦有一只头羊动起来,其他的羊也会不假思索地跟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