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集东西。就像喜鹊和乌鸦一样,我捡起闪亮的、奇怪的东西,然后用它们把自己包围起来。弹珠、玻璃做的动物、拼字游戏牌、纽扣。
纽扣是我的最爱。
这很奇怪,因为我不做针线活儿。但在我小时候,妈妈会缝纫,也许这就是我喜爱纽扣的原因。几年前,有一次,我看到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装满闪闪发光的珍珠母纽扣的罐子,我几乎能听到用手拨弄纽扣时的声音。那声音和我小时候听到的一样,那时候我妈妈用她的手指拨弄纽扣,想要找到一颗合适的给我做裙子。从我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一个纽扣收藏家。
一开始我只收集白色的纽扣。然后我收集了一整罐的珍珠纽扣。接着是黑色纽扣。随着藏品的积累,我从用罐子收集,慢慢进阶到用鱼缸收集。我会用我的手拨弄这些冰冷的扣子,倾听它们轻柔的叮当声,好像被它们带往了另外一个时空。我就像是把脑袋埋进金币堆里的唐老鸭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的藏品毫无价值可言。再特别、再稀有的纽扣也卖不出价钱,但它们对我来说很特别。
我主要从旧货店、古董店或者易趣上买。新纽扣很贵,而且是被钉在卡片上的。旧纽扣则被放在摇摇欲坠的盒子或泥瓦罐里,逐渐被人遗忘。纽扣收藏不再流行了。它们曾经既实用又具观赏性。在我祖母年轻的时候,她认识的每个女人都自己缝制衣服。她们有布料、粉红色的剪刀(当你7岁的时候,你会把它偷来,给自己剪一个可怕的刘海)、顶针、穿线器、绘有图案的棕色样纸和一些小物件,还有纽扣。有些是新的,刚买来,还被钉在卡片上,有些是从旧衣服上剪下来准备再次使用的。纽扣比衣服活得久,也比人要久。
最近,我在卖房子的地方找到了我最喜欢的纽扣,在那些房主已经离开了(不管是自愿还是非自愿)的老房子里,到处都是房主一家人(如果有的话)不想带走的奇怪东西。缝纫箱是一定会有的。它有时候透露出那个女人会缝被子,有时会绣花,有时是个女裁缝。但纽扣是一定会有的,成箱的缝纫材料和纽扣被遗弃在一张边桌上。人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做针线活儿了,他们会扔掉新衬衫上赠送的备用纽扣,因为他们知道,无论是衬衫还是他们自己,都很可能会比纽扣先磨损殆尽。
我买下这些缝纫箱,把它们带回家去仔细翻找,就好像它们是藏宝箱一样。我按颜色给纽扣分类。我剪掉了那些还粘在它们身上的线。在更为老旧的隔层里,我找到了长长的黑头发。发根还有些灰色的。这样我就能经由缝纫盒绘制出一个女人慢慢变老的人生图鉴。我在盒底看见了小号的针、生锈的顶针和旧纽扣(有些已经开裂和磨损了)。上层则是一些新一点儿的东西,比如放大镜和更大的剪刀。我看到了时间的流动,从淡雅的偏灰色复活节童装扣,到70年代芥末色和鳄梨色的纽扣,再到80年代霓虹灯色的塑料纽扣。
我经常在那些缝纫箱里发现一些小小的惊喜。一匹有我指甲盖儿那么大的黑色手雕马。一枚异国硬币,它的主人可能到访过那个国家。一个一英寸高的白色瓷娃娃。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对夫妇站在开满了金银花的房子前面。它们是不是被孩子们藏起来的,希望妈妈发现之后能给她一个惊喜?或者是纪念品,她把这些东西扔进去就是为了不想让猫碰到?我不知道,但当我拿着它们想象她的生活时,我会问我自己。对纽扣和小摆件的收集,都停在了某一刻。也许她不再缝纫了,放弃了,死了。但是纽扣还留在那儿,它们讲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写的故事。
我把不用的部分(针、线和顶针)收起来,想有一天再转卖给收藏这些东西的人。我对纽扣们进行了整理和清洁,好好欣赏一番,然后把它们扔进我巨大的鱼缸里。
我用手摩挲它们,发现了一些我最喜欢的纽扣。军服上的金纽扣,60年代小羊形状的红色纽扣、贝壳做的白色纽扣。很多我都记得是从哪儿弄来的。我还记得当时和我在一起的是谁,记得她们是怎么帮我细细打量古董店的一罐罐纽扣,从里面找出最好、最奇怪的纽扣。我突然就看到了它们的美;看到了它们的历史;想知道是谁把它们拿起来;谁把它们穿在身上;谁一直把它们留着,准备做一件永远都没等到的衣物。我们的手指拨弄过这些纽扣,我们记得那些我们从未谋面的女人。
总有一天我会不复存在,我无法想象我家里会有谁想要我的纽扣(他们也都是喜鹊,收藏的尽是些奇怪的、像蜉蝣一样拥有短暂生命的东西,而且藏量惊人)。在我的脑海里,我可以看到它们在我离世后被变卖,一大缸纽扣放在纸牌桌上。大多数人甚至连看都看不到它们,视线直接掠过……有些人会盯着它们看,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用鱼缸收集纽扣,而且分类的方式还这么奇怪。有些人会想知道它们背后的故事是什么,还有些人会自己编一个故事。但我相信,有一个人会停下来,仔细看,然后把手伸进冰冷的糖果色纽扣深处,那轻柔的叮当声会将他们带回到一个几乎已经被他们忘却了的记忆中,接着他们就会把一个装满回忆的鱼缸带回家,并开始问自己他们为什么会买它,没有它的时候他们是怎么生活的。我会成为那个故事的一部分。有人在我之前,有人在我之后。而纽扣则会比我们所有人都要长寿。
我是只喜鹊。
但我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