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崩溃很久了。我的意思是说,比我平时崩溃得更严重些。我不确定我这样到底有多久了,因为我对我的记忆力没什么信心。有6个月了吧……也许更久。崩溃的不仅是我的脑子,还有我的身体,就好像它俩在比赛谁能最先杀了我。我不会给这场比赛下注的。不管押哪边我都是个输。

拥有一个想要置你于死地的身体非常麻烦,举个例子:有一些小的自身免疫性疾病不断累积,接着再争先恐后地崩坏,突然之间,你身体里的一切都开始互相攻击,因为身体认为它在攻击一个异物或一种怪异的新型传染病,但我就是这个传染病啊。我没办法让我的身体休战,因为它不听我的话,所以我不得已吃了一些药片,打了一些针,它们有毒,对身体也不好,但是总比让我的身体就这么把我给杀了要好。就像是朝自己的脚开一枪。这样你的身体会忙着修复枪伤,而不是继续毁掉你所有的关节,让你把血流干。

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我正盯着那些住在我身体里的瞎眼卫士,他们正疯狂攻击着我身上所有重要的部位。我大喊:“住手!我需要它!”他们回答道:“长官,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我正忙着干掉这些恶龙呢!”我说:“可那些是把我的身体连在一起的关节!”他们回答说:“好吧,但其实它们是恶龙。这具身躯里满是这样的恶龙,还有蛇。这些该死的蛇是被谁放进这个身体里的?”我的瞎眼卫士都是自命不凡而乐于说教的男人,说起来有点儿像塞缪尔·杰克逊[1]。于是我大喊道:“我的天哪,你冷静一点儿。你是闲不住非要干仗吗?那让我给你点儿由头吧。”于是我刺伤了自己的腿。这样我身体里那些愚蠢的卫士就会说:“哈!我检测到了失血。我们早就说了吧,你的体内有蛇,还有恶龙。”但至少他们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刀伤上,暂时消停一点儿。

但是他们有时并不会消停下来,这还挺经常的,因为我有很多自身免疫性疾病,所以即使其中一个暂时消停了,其他的也可能突然发作。有一些病发作起来让我晕头转向,这意味着我不能写作或工作,有时连那些非常简单的事情,比如起床、走一走、阅读或者看一部电影,我都没办法做到。这些病通常还会引发一些其他的病,是那种大家公认的“真正的”病,因为它们的症状比自身免疫性疾病更为明显。就好比上个月,我得了轻度肺炎。还有一次我胃炎发作,严重到我被送进了急诊室。这些病很严重,也很可怕,但它们会慢慢康复,不像我的自身免疫性疾病们,它们会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死,或者是到科学终于可以将它们治愈。所以当一个不了解这些的人告诉我说,他们很高兴看到我的身体好些了(因为他们看到我不再咳得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但其他人得同一种病不过会流点儿鼻涕),那是因为他们看不到我头上的浓雾并未消散,我的骨头正痛得钻心,他们也看不到我变形的关节、血液中的毒素,或是我在筋疲力尽之时无奈地躺在地板上,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力气让自己坐到沙发上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写作的机会从我身边溜走;我看到一个个截止日期逼近,逾期,而后再像饿鬼一样牢牢锁在我的背上;我看到家人对我的担心与关心,但也(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对我一直精疲力竭的状态感到疲惫。我是懂得的。但我也厌倦了。他们看着我一次又一次问着同样的问题,因为我不记得我问过。当我与他们谈论一件我已经告诉过他们大概一百万次的事情时,他们会问我是不是在开玩笑。我不是在开玩笑,但我们仍然会大笑,因为笑声是抵御痛苦最好的方式。要知道,痛苦不应该被掩饰或隐藏。如果硬是要掩饰起那些或愤怒,或痛苦,或忧虑的黑洞,我们恐怕都会陷入困境的。

两周前,我在最新一轮的体检中查出了许多新问题,但主要的问题如下:

1.睾丸酮缺乏。这真是个好消息,因为睾丸酮缺乏会导致抑郁、焦虑、疲惫和脑子不清楚,看这描述基本上就是我本人了,所以如果睾丸酮缺乏能治好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奇迹般地治愈了,但是我已经两周没有打电话去催我的药了,药房一直跟我说很快就到货了,但我还没能强硬地要求他们把药给我。这可能是因为我缺睾丸酮吧。这就好比我没能去拿治疗注意力缺陷障碍的药,因为我忘了。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一个管家专门照顾我吃药。

2.糖尿病前期。这似乎有点儿奇怪,因为“糖尿病前期”好像是说你没有糖尿病,所以这看起来应该是件好事,但显然不是。这说明我必须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坚持低碳水化合物、低糖饮食。*

还有,上次我去看医生时,她在教另一个女人采用同样的节食法,我说:“这是一种奇怪的节食方法。培根你可以随便吃,伏特加你可以随便喝,但就是不能吃胡萝卜。”我的医生说:“那个……这真不是我教你的节食法。”我反驳说:“你明确地说不能吃胡萝卜。”她说:“是的,但我想纠正的不是胡萝卜……”接着,她开始谈论心脏问题,但我没接着听下去,因为基本上每次她一讲话,我都会得一种新病。

另外,对于那些和我一样进行低碳水化合物、低糖饮食的人,我来给一个有益的提示吧:在杂货店买一些烤好的整鸡,因为它们很好吃。当你手撕一只烤鸡的时候,你可以想象你是一个巨人,你撕开的正是那个让你进行低碳水化合物节食的人的身躯。另外,用生菜叶子包鹰嘴豆泥 = 稍微能填肚子的东西 = 有史以来最令人伤感的卷饼。我打算再这么节食一两个月,但之后我觉得我不可能再坚持下去了,因为面包是那么美味,而且我节食期间喝的所有伏特加可能会让我过于健康。

饮食列表里列出的不让我吃的东西和现在我每天吃的东西一模一样,所以我问医生:“我到底能吃什么?磨砂玻璃吗?因为这是唯一没被列在清单里的东西。”我的医生说:“肉,你需要更多的肉。肉对你的健康有好处。”但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是肉做的,而且我一直无意识地想要把自己给杀了。但接着她加了一句:“瘦肉。”于是我开始咆哮,因为我已经饿了,很想吃一块土豆泥三明治,而且我认为医生刚刚这么说是想暗示我胖。所以现在我吃肉,吃蔬菜,还得吃下我的情绪。我已经瘦了7磅,但根据我过去的运气,这很可能是我的瞎眼卫士——塞缪尔·杰克逊们“帮我”把我身体里什么重要的器官当作狂躁的松鼠给除掉了。

3.各种贫血症。包括恶性贫血,我敢肯定这个词是雷蒙·斯尼奇[2]发明的。贫血症会引发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让我严重缺乏活着必需的多种维生素,所以基本上我30页的体检报告上写的都是一个意思:“婊子,你身体上上下下都坏透了。”简单来说,贫血就是我无缘无故地丢了很多血,这有点儿道理,因为我一直都在无缘无故地丢东西。但是如果我把我的血放错地方了,我肯定会记得的,或者至少维克托会冲我大喊大叫,因为我把我的血到处乱放,就像他把几十个喝了一半的水杯在屋子里到处乱放一样。“失踪的血液”听起来有点儿瘆人,和“失踪的时间”一样让人不安,但是后者一般是因为我被外星人绑架了,所以至少你还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导致我这么贫血、疲惫和多病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有些原因很简单,有些很可怕,但我自己更倾向于是因为阁楼里有吸血鬼。这不仅可以解释我的失血,也可以解释我有时在深夜听到的来自楼上的沙沙声。维克托说是屋顶上的松鼠,但是松鼠要我的血干吗,维克托?他是有史以来最差劲的侦探。而且,吸血鬼跟着我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几个月前在我拒绝付钱的时候可能冒犯了他们。

这里有个小插曲。我得解释,最近“吸血鬼兄弟会”联系了我,他们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我应该给他们寄钱从而获得永生。我确实已经看出来这是一个电信诈骗,但这是一个非常有创意的诈骗。我觉得我没法儿拒绝他们,所以我立即与他们展开了交谈。

亲爱的吸血鬼阁下:

我现在还不是吸血鬼,但我喜欢这个关于永生的想法。不过,在永生之前,我想变瘦一点儿。还是我会像《暮光之城》里那样一旦永生就自动变瘦?对了,我还是个纯素食主义者。这会不会是个问题啊?

拥抱。

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但是在我们开始之前,你必须填写一张表格并发送给我一张你的照片,这样我就可以把它传给至高无上的主了。我等待上述表格,然后我们才能开始你的入会申请,让你成为吸血鬼兄弟会的成员。

保罗大师

谢谢您迅速的回复!我仍然对成为吸血鬼非常感兴趣,但我有点儿忧心这个协会的名字——吸血鬼兄弟会。我是个淑女,因此我没有成为“兄弟”所必需的器官。我也是一个女权主义者,所以我对这个完全由男性组成的吸血鬼社会感到很担忧。是不是即使在来世我也要面临父权的压迫?我们可以做得比这更好,不是吗?如果您不介意我是个女生,而且也愿意把组织的名字改成一个不那么19世纪的名字的话,请告知我。比方说与吸血鬼共舞?您来决定吧。

拥抱。

在这个兄弟会里我们有一个女性成员,而且兄弟会的名字一向如此,我们无法改变。把这一切作为你自己的秘密,从恐惧中脱身吧。你不太可能会死。现在,我们将处理你的入会申请,你将成为正式会员。

保罗大师

“你不太可能会死。”

我很困惑。我不太可能会死,是因为我很快就会变成吸血鬼,所以我不会死吗?或者,您说我不太可能会死指的是您不会真的把我变成一个吸血鬼?我以前可是被灼伤过的。(不是吸血鬼那种。)

我的意思是,你将照你自己的意愿离开地球[3],因为你将获得永生。

保罗大师

我会想离开地球?可我住在这儿啊。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太空吸血鬼。我连护照都没有。还有,既然我入会了,我能让我的狗也变成吸血鬼吗?因为我可不想过上没有“小炸肉排”的永生生活,它是低致敏性犬,所以它能成为一只伟大的吸血鬼狗。它是一只很小的狗,住在我的手提包里,因为我的公寓禁止房客养狗。我解释说,如果狗的爪子从不接触地面的话,就不能说我的公寓里住着狗。但我的房东不同意我的观点,不过这一切在“小炸肉排”变成吸血鬼狗之后都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谁会把一只吸血鬼狗踢出公寓呢?没有人,这就是答案。所以把它变成吸血鬼狗至关重要。

哦!还有一件事。我的前男友布拉德·丁勒曼不能变成吸血鬼。在我发现他劈腿了我最好的朋友之前,我就已经把吸血鬼的事情告诉他了,他可能会联系您申请加入,但我不想在未来的永生里再碰到布拉德·丁勒曼了。相信我,我也是在帮您的忙。这家伙真是个浑蛋。还有,他还说过:“我肯定比你先成为吸血鬼,因为我已经有一个用珠宝装饰的真丝领带了。”我还嘴说:“我想你把吸血鬼和吉利根岛的富人[4]弄混了。”但他坚持这么说,所以您能解决这个争论吗?吸血鬼们没有着装规范,对吧?除了斗篷,我猜。我喜欢斗篷。我可以像莱伯雷斯一样摇摆斗篷。只是,如果您收到了布拉德·丁勒曼的申请,请把它归类到绝不接收里,然后您就可以庆幸您躲过了一颗子弹。我只是打个比方,我是说,您是永生的,所以您其实不会受子弹的影响。

除非您被子弹绊倒了,我猜?

如果不想被子弹绊倒,那除非您在成为吸血鬼后能飞起来,而且永远不会掉下去。哦,等等。这就是为什么您说我会离开地球吗?我会飘在空中那种吗?

哦,天哪,我太想加入你们的组织了。

吸血鬼阁下回复了这封邮件,但回复的内容是一片空白,我猜他是在用这封邮件表达一种震惊的沉默,但随后他这样回复:

如果你准备加入,那么你必须支付吸血鬼血的费用,是150美元。

保罗大师

收到您的消息我很欣慰!我以为我以前和布拉德·丁勒曼的关系把您给吓跑了。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他清理走我冰箱里那些鹰尸(他是个猎人),我就再也不会见他了。那家伙毁了一切。

我有个很小的问题,就是150美元的血袋足够让我和“小炸肉排”永生吗?还是我必须为它单独点一袋狗狗专用血?它是一只非常小的狗(如果不包括它的珠宝和头饰的话它只有三磅重),如果我给它太多血的话,我会担心它喝过头了。虽然我猜如果喝了太多的吸血鬼血,你只不过会更加不朽?我很抱歉。我相信您曾反复被问到这些问题。

拥抱。

24个小时过去了,我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所以我再次主动出击。

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您的消息了,现在我很担心布拉德已经找到了您,并跟您说我和我的狗都不会成为好吸血鬼。那个浑蛋不可信任。您可以问任何和我一起在苹果蜂连锁餐厅工作的女孩,也可以去问他健身房里的绝大多数女孩。另外,我怀疑我支持女权主义的立场给您留下的印象不佳,因为您很坚决地不想把名字改得不那么有父权意味,但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重塑品牌的绝佳机会。附上我提议的组织新标志。

很不错,对吧?这就是我能为团队带来的高档次营销。布拉德提供不了这么高深的东西。他发短信都离不开表情符号,上周他给通讯录里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张他那玩意儿的照片。包括他的母亲。还有我的母亲。您可能也收到了一张。他是个白痴。

不管怎么说,我和“小炸肉排”都快饿死了,所以请快把血袋送过来。最好是货到付款,因为我有点儿担心这是个诈骗,所以我想先验货。

拥抱。

伯爵夫人和暗黑“小炸肉排”

(就是想试试这个落款,还挺不错的,是吧?)

然后这个吸血鬼就再也没回复过我,所以我就去做了回卧底,想看看我能不能假扮成一个男人来弄到点儿血。

我假扮的男人就是布拉德·丁勒曼。

嘿,我准备好当吸血鬼了。来找我吧。

布拉德·丁勒曼

PS.(oYo)= 奶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是出人意料,保罗大师和那个父权吸血鬼社会都围着布拉德·丁勒曼转,几分钟之内就给了他一个答复,不仅向他提供永生,价钱还比我和“小炸肉排”要便宜10美元!不用说,我一点儿也不为对吸血鬼保罗进行钓鱼执法感到难过,我再也没有给他发过电子邮件。

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相信吸血鬼,这也可能是为什么他们会偷走我所有的血,以及为什么我那么贫血。你忘了我们刚才说的就是这个吗?我们刚才的确在谈论这些,我完全理解你为什么忘了,因为我的脑子也是一团糟。可能是因为阁楼上有吸血鬼。

不过,我的医生坚决站在“这可能不是吸血鬼”阵营,他认为可能是出血性溃疡,但他们需要进一步确定,所以下周他们会把我麻醉,然后把一个照相机从我的鼻子一直送到我的肠子里去。接着,他们还会沿着我的屁屁管道往上塞一个照相机,一直塞到之前那个照相机停下来的位置。就像是个什么不着调的绕河乘船游览一样,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真希望它们是两个不同的照相机,或者至少医生们能把它洗干净。我猜它们可能是一次性照相机,这样就好了,那我就不必担心会有一个塞进过上千个屁眼的照相机被塞进我的鼻子,但我怀疑不管怎样,我的瞎眼卫士们都会看到它,然后说:“哈哈,看吧,告诉过你这里有蛇。现在这些蛇还在度假,带着自拍杆,像一群该死的游客一样拍照。”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对的,我打算去问医生能不能把照片拷贝给我一份,这样我就有了有史以来最引人深思的#素颜#我醒来就这样的Instagram照片。我还想问他们会不会同时做两种内窥镜,因为如果是的话,那我在这几秒钟里可就实打实地成了肉串,想到我在过去6个月里也没做成什么事,所以我至少还能把这加在我的简历上:“作家,插画师,幽默作家,肉串。”**

有时候我能从所有这些事里找到笑点,却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担心抑郁症一旦发作就会永远赖着不走……这就是一切的结局。我会一直等到第二天,到那时候我才有力量去搞笑,去讲道理,去洗澡。我知道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期,所以我明白我最终会没事的。我会走出来的。但问题是,不管是康复期还是疾病期的任何时期,抑郁症永远与我如影随形。而且它满口谎言,告诉你你一文不值,告诉你生活从来就没有好过,告诉你你是这个世界的累赘,而且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这可能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第一句话是我的感觉。第二句话则是我的理智。但即便理智上明白这一点,当你身处其中时,感觉就像是现实。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睡着时噩梦是那样的真实,即使当你醒来时觉得它们是多么的可笑。你会问自己怎么会害怕那些长着你妈妈的头的巨大狗子呢,它们对你穷追不舍,让你掉入满是流沙和火的沼泽地。但在梦里,那些可怕的人头狗是你对现实的全部认知。然后等你更清醒一点儿的时候,就会发现你梦中的妈妈是电视主持人凯西·李·吉福德,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子你闹够了没?抑郁症就像这样……能让你妈妈的脸变成凯西·李·吉福德的,长在一只巨大又凶残的沼泽小狗头上。如果你没有抑郁症,这个比喻可能会让你感到困惑,但如果你有抑郁症,你可能会指着这一页书说:“该死的,就是这么回事,女人!干得漂亮!”我可能会在变成肉串的时候对医生说这句话,因为很显然那时候我脑子肯定是一片云雾。上次我脑子这么不清楚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小矮妖们要抓我呢,所以谁知道我会说些什么呢。也许我会在网上直播这一盛况。

我试着往好的方面想。如果我还在人力资源部工作的话,我现在肯定就得宣告残疾了,但因为我在家工作,我就可以根据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来调整我的时间表。我仍然负担得起昂贵的药物和医生的账单,还有很多人付不起。我很幸运。我可能会病得更重。我可能已经死了。

我可能已经死了。

我把这句话写了两次是因为我带了两种不同的情绪。一种是我对自己仍然还活着抱有感激,另一种则是更阴险、更可怕的想法,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就能休息一会儿了。这想法真是糟透了。我明白。一有这个想法,我就得把它赶走,因为我知道这是抑郁症,但我不在这里撒谎,所以我把它写了下来。

昨晚,我和维克托坐在星空下,他用尽浑身解数来为我打气。他提醒我,我们有账单要付,我还欠出版商一本书,我们不能只靠他的薪水过日子,但这没什么用,因为恐惧可以激励他,却让我寸步难行,然后我哭得乱七八糟的。维克托看起来很害怕,也很困惑,他说:“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帮帮你。”这是真的。但让我害怕的并不是他刚说的话,而是他几分钟前说的话,当时我在担心那些病都会再次攻陷我,担心也许内窥镜会发现一些不好的东西,担心下一轮崩溃又要开始了。我没能好好解释给他听,甚至根本没做解释,因为我的大脑罢工了,而且我也没法儿恰如其分地及时插上话。我安慰自己说,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什么,至少我还有人寿保险,这样维克托和海莉还能从中得到些许安慰。维克托疑惑地看着我说:“你没有人寿保险”。就好像我应该知道这件事,但我没有,我很震惊,因为这似乎是他会处理好的事情。然后他说:“你知道这件事的。记得吗?我有人寿保险,但你没有。我们千方百计地想为你投保,但你坚持要告诉他们你所有的问题,所以没能获批。记得吗?”

我不记得。但我相信他。这听起来一定发生过。也许当我的身体恢复正常,所有这些失去的记忆就都会回来。也许不会。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打击,很明显我以前已经被它打击过了。甚至我以前可能还写过这件事,但我忘了。我没有人寿保险是因为我是个“危险分子”,这看起来有点儿可笑,就好像维克托没有死亡的危险一样。他肯定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我是说,也许你们中的一些人是吸血鬼,但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即使是最健康的人也没多大可能会永生。我想我和维克托之间唯一的区别是,我更有可能在卖保险给我们的人死之前死掉,而且其他人很可能都会在那个人死之后才死,所以这些人的死对他来说不是现实。这就像是老年人眼中的全球变暖。他们可能认为全球变暖确有其事,但他们知道自己是活不到北极熊入侵和火山肆虐的那一天的(我不知道全球变暖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们继续用喷雾瓶纵火或是做其他什么老年人为了好玩而做的危险事(我不知道老年人是怎么回事)。简单来说,我就像全球变暖,但是速度更快,涉及的北极熊也更少。(我不知道好的类比是怎么回事。)

话说回来,人寿保险公司甚至应该给我打个折,因为如果我早逝,那我认识的每个人都会看到我的家人用上了我的人寿保险,因为我会让他们穿上特制的衬衫,上面写着“珍妮·罗森去世了,我得到了这件破烂衬衫。哦,还有一辆车和一笔大学基金。因为有人寿保险,他们可不是浑蛋”。葬礼上的每个人都会说:“哇,人寿保险真是太棒了。我们买点儿吧!”最后每个人都能获利。这将是个很不错的转变,因为最近我感觉自己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

但我会继续活下去的。我会继续战斗下去。我会继续原谅自己生而为人的缺点,如果我写不出一个有趣的章节,那我就会写一个像这样的章节。一个可能有点儿可悲,可能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不会理解,但仍然是无比真实的章节。就像我一样。

在我们走回屋里之前,维克托拥抱了我,让我平静下来,逗我发笑,这让我的眼泪重回了眼眶。

“我是个危险分子。”我叹了口气,表示接受。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个危险分子,”他同意道,一边点头一边抬头望着星空,“但我愿意冒这份险。”

呼吸着夜晚的空气时,我想到了过去的挣扎、荣耀、悲伤和庆祝,还有未来的神秘。

我说:“我也是。”

事实就是如此。

*

*这种医生强制进行的低碳水化合物、低糖饮食我已经坚持一个月了,好消息是我瘦了12磅,而其他任何与吃低碳水化合物/低糖有关的事情都糟透了。减掉12磅让我感觉不错,但我还得再减一些,我有点儿怀疑我之所以感觉没原来那么糟糕,是因为我少了这12磅去感受负能量,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去想的话,我可能会在死亡6个月后感觉最好。

**我是一条吞下自己尾巴的蛇。我还对蛇过敏。另外,内窥镜的数据已经传回来了,医生说:“你的身体上上下下都糟透了,但我们仍然不知道你的血去哪儿了。你的胃看起来很恶心,而且你还有胃溃疡。”大概是因为这些测试的压力吧。长话短说,我的身体想杀了我,所以我想要把我的身体换掉,或者改造成半机械都可以,我不是个挑剔的人。

[1] 好莱坞男星,代表作《低俗小说》。其中有经典一幕,杰克逊高声念了一段《圣经》,后举枪开始屠杀。

[2] 很少有疾病的学名中含有“恶性”这个词,因此作者联想到了擅长写不幸故事的雷蒙·斯尼奇(笔名),他写了著名的《雷蒙·斯尼奇的不幸历险》(A series of Unfortunate Events),但直译为《一系列不幸的事件》,讲述三个善良孤儿的悲惨遭遇。

[3] 大师本意是想写“live on earth”(在地球上生活),但实际上写的是“leave on earth”。作者看出了这个拼写错误。

[4] 指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电视剧《吉利根岛》里的巨富角色——瑟斯顿·豪威尔三世,在剧中他被称为“百万富翁”。该电视剧已经成为美国文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