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荆芥正端着一盆热水,举在红豆面前,手臂上还搭着一条巾子。
他神情专注,眼神温柔又认真,极有耐心地等着红豆慢吞吞地洗脸,还帮红豆把鬓角的碎发抿了上去。
没有任何事物能打扰到他们,仿若这世间只有他们彼此二人。
四银媳妇一颗心砰砰砰直跳,暗骂自己不该来得这么早,打扰了人家小两口,一面又心生羡慕。
四银可从来没给她端过洗脸水,哪怕是二人刚成婚好得蜜里调油和一个人似的,四银也没做过这种事情。
四银媳妇酸溜溜的,手上揉着面,眼风却扫着红豆和荆芥。
洗了脸,红豆就精神多了,她跟四银媳妇打了一声招呼,热情地问四银媳妇要不要一块用饭。
四银媳妇笑道:“你们吃吧,我在家吃过了。”
庄户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非是农忙季节,又不下地干活儿,早上这顿能省就省。
可四银媳妇不能说自己没吃,怕讨人嫌。
她看着荆芥给红豆盛了一碗浓稠加红糖的小米粥,把热乎乎的鸡蛋剥了壳放在红豆跟前,四银媳妇的心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暗地里不知道把四银骂了多少遍。
等四银打着哈欠过来,四银媳妇就狠狠地剜了四银一眼:“刚刚让你家去喂猪,你咋地现在才过来?家去干啥了?是不是又挺尸去了?”
四银被骂得一头雾水,当着荆芥红豆的面,便有些下不来台,心里压着一腔怒火,没好气地道:“大清早的胡咧咧啥?谁挺尸了?我一大早帮你把面端来,又紧赶着家去喂猪喂鸡,不得要功夫?”
“你帮我?”四银媳妇一下子火了,把手上的面团“啪”的一下摔在了案板上,“我成天累死累活地为了这个家,不为这个家,我干嘛要出来给人做饭?我赚的钱还不是给你们老许家了?”
“我自己花过一文钱吗?许四银,你真有脸,还说你帮我!我稀罕用你帮!”
突如其来的争吵,把红豆给惊着了。
她两三口吃下鸡蛋,急忙起身去劝架,被荆芥一把按住:“吃你的小米粥,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可是四银哥跟四银嫂子……”
“别人夫妻之间的事情,你去插什么手?”
荆芥的眼神太有压迫力,红豆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坐着吃粥。
荆芥这才走过去,一把拽走了四银:“大男人跟个妇道人家计较,四银哥,你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四银喘着粗气道:“是她先惹我的,你嫂子就是这样的人,真是三天不打,她就上房揭瓦。”
两个人去了破院子处,红豆赶紧站起身,荆芥一个眼风扫过来,她又心虚地坐了下去,小口小口地吃起粥。
四银媳妇已经在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
红豆看不下去,一面吃粥,一面劝她。
“嫂子,不是我说你,你这脾气太暴躁了,大清早的,你就寻四银哥的晦气,四银哥也不赌钱也不吃酒,人勤快能挣钱,他又不是回家偷懒去了,他干了一早上的活,你不夸他两句,还骂他,四银哥能不生气吗?”
四银媳妇用手背抹了抹眼泪。
“他就是个棒槌!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他从没做过一顿饭!你看你家荆芥,在外头能挣钱,在家里头还对你这么好,洗脸水都端到你跟前去了,你四银哥他能吗?你说我这心里能不来气吗?”
红豆差点被小米粥噎着,敢情原来还是她和荆芥惹的祸。
都怪荆芥,怎么非要在人前对她好,这下好了吧,叫四银夫妻俩为这个吵架。
红豆赶紧解释:“嫂子,你眼馋这个做什么?我们俩能跟你们俩比吗?我家荆芥是上门女婿,他自然得对我好点,他要是不对我好,我去族长叔那儿一哭,族里的人能饶得了他?”
四银媳妇一愣,这还真是,她都忘了荆芥是个上门女婿了。
上门女婿地位低,可不得巴结着红豆吗?
这么一想,四银媳妇心里就好受了许多,反过来又同情荆芥,还好言劝红豆。
“虽说荆芥是上门女婿,可红豆你也不能太过分了,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你在外人跟前,多少给他一些面子,他才会真心实意地对你好。”
红豆低头抿嘴笑。
四银媳妇方才都不给四银面子,这会儿反倒来劝她,庄户人家就是实心眼。
和实心眼的人相处,日子过得也不累。
红豆满足地眯起了眼,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小米粥下肚,她浑身都有了力气,忙问四银媳妇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你去烧灶热热锅,一会儿把豆腐煎一煎。”
红豆一下子犯了难,她这几天倒是学会了烧灶,可叫她煎豆腐,这也太为难她了。
好在红豆没犯难多久,胖婶她们就陆续来了。
临时搭建起来的灶房内,登时就热闹起来。
吴氏一大早去菜园子里拔了大葱,还从家里拿了一捆粉条,另有木耳等物。
彩霞娘一来就卷起袖子切豆腐,烧灶煎豆腐。
其余人都加入了揉面的阵列中。
红豆没事做,去河边放了大鹅回来,就坐在韩彩霞身边,跟着韩彩霞学针线。
“红豆,你婶子以前没教你针线活?”
问话的是虎子娘绒花,红豆没来得及答话,胖婶先接过了话头:“王氏那个人自己都不会做针线,更别提教红豆了,红豆娘一手针线活儿倒是做得真鲜亮。”
她朝着彩霞娘努努嘴:“不是我胡乱夸人,红豆娘的针线活,跟彩霞娘比也差不了多少。”
“红豆小时候,身上的小衣裳上都镶着花边,那个大红包被上头绣着百子千孙图,啧啧啧,那才叫真好看哪,我老婆子这辈子就看过这么一回。”
吴氏附和道:“还有鞋子也做得好看,红豆娘给红豆做的都是软鞋,鞋尖上还攒着小布花呢。”
红豆不知道原主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从来没人和她说起过,一时大感兴趣,忙催着胖婶和吴氏往下说:“我叔说,我娘生得特别好看,是真的吗?”
胖婶想了一阵,才道:“时间太长,我记不清你娘的样子了,就记得她好像不是咱们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