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咬着唇,在心里细数着自己的过错。

她最不应该的,就是以为自己能将厉闻川从地狱里拉回来。

看看周围的一切吧,厉闻川明明在这样的环境里活得游刃有余。

她才是自大的那一个。

见苏蔓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懊悔的情绪,季承允满意地笑了。

他决定再给这个傲慢的女人一个机会。

“你求我一句,再陪我到房间里喝几杯酒,今天的事和之前的事就全都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他眼神轻蔑地从苏蔓的脸、胸、腰以及那双长腿掠过,“当然,我也不是不能代替厉闻川。你虽然做不了我女朋友,做情人还是可以的。”

季承允对女人向来大方,即使只是被他睡上几天的女人,他也会毫不吝啬地送出各种奢侈品。

苏蔓这样想尽办法攀权附势的肤浅女人,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季承允自以为已经做出了让步。

他可是季家的少爷,那么多女人往他身边贴,他破格给苏蔓这样的狡猾狐狸机会已经算是一种赏赐。

季承允得意洋洋地等待着她的哀求,苏蔓却只是冷笑,嘴里一句讨饶都没有。

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你不愿意?”

“我说过了,我是厉闻川的人。”

苏蔓紧咬着唇,再怎么为了生存妥协,她也有着自己的傲气。

周围的人传来阵阵窃笑,季大少爷竟然被一个女人接连拒绝两次,这种“奇景”的确值得留下来多看几眼。

愤怒和难堪同时涌上心头,季承允再没有耐心,挥舞着沾水的长鞭,劈头盖脸就朝苏蔓的身上挥去。

长鞭在空中甩出一条水痕,水点尽数落下,哀嚎声却没有传来。

准确点说,应该是哀嚎声没有从苏蔓口中发出。

季承允捂着手,在泳池旁撕心裂肺地惨叫。

一把小刀正直挺挺地插在了他的手上。

众人皆目瞪口呆。

没有人看到这把刀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苏蔓却挑了挑眉。

熟悉的招式。

不是他还有谁?

季家的保镖着急查看自家少爷的伤势,此刻也顾不上苏蔓死活,急忙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

苏蔓猝不及防地摔进水里,呛了几口水后迅速调整姿势,往小刀刚刚飞过来的方向拼命地游

裙摆在水底翻飞,像一条美丽的斗鱼。

季承允捂着手背,目眦欲裂地大吼:“把那个臭婊子抓起来!”

该死的贱人。

竟然害他一晚上受两次伤!

他今天一定要把苏蔓绑在**狠狠**一番才解气!

季大少爷发了话,众人都将目光锁在了苏蔓身上。

然而池子里还翻涌着许多黑蛇,即使知道它们没毒,也没有多少人敢真的跳进去抓人。

有几个比较有脑子的想在岸上堵人,可想了想刚刚插在季承允手背上的小刀,又都怯了步。

苏蔓明显是有人罩着的。

敢让季承允见血的,整个A城掰掰手指就能知道有谁。

于是到最后,满船舱的人也没有一个敢上前一步抓住苏蔓。

……

裙子破了。

长发被水濡湿。

小腿肚上还缠着一条小蛇。

狼狈。

苏蔓觉着眼下只有这个词最适合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她就这么顶着这张狼狈不堪的脸爬上了甲板。

厉闻川着装得体地站在那里,海风从下方席卷而上,他的眼神很冷。

“你可真狼狈啊。”

熟悉的话,那次在半空中救下她时,他也说过。

这次算不算又救了她一次,苏蔓很难去判断。

她抿了抿唇,敷衍地丢下一句:“为了见你。”

海风骤然停下,苏蔓望见厉闻川的眼神微妙地有了一点暖意。

然而说出来的话还是让周遭的温度突降十度:“你费尽心力来找我,该不会又是来说服我放下过去,走出黑暗吧?”

苏蔓摇头。

她没有什么力气再与他虚与委蛇,于是直截了当地说:“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想过要拯救你,你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

在来这里的路上,苏蔓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厉闻川需要的从来都是接受,而不是拯救。

一个天之骄子从天堂堕入地狱,他什么也没做错,经历了这么多,他没疯掉杀光所有人苏蔓已经觉得他很了不起了。

换成是她,别说从黑暗里走出来了,她可能根本撑不过去。

厉闻川不过是选择维持现状而已,又有什么需要拯救这么伟大的字眼呢?

他本身就很好。

“害怕做出改变也没有关系,走不出来也无所谓,你当然可以保持你的现状去游戏人间。”

苏蔓一步一步走向他,甲板上留下一长串深浅不一的湿脚印。

她用海妖似的口吻**着他:“可是你不想复仇吗?”

“你不想替自己还有你的母亲复仇吗?”

厉闻川身躯一震。

耳边的声音却愈发萦绕:“你难道不想把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全部都踩在脚底下吗?”

“我陪着你,把厉家夺到手,再把那些伤害过你和你母亲的人通通丢到地狱里去,好不好?”

他终于抬起头,对上了苏蔓的那双狐狸眸。

琥珀色的瞳孔。

像黄昏时宁静的海面。

过去厉闻川一直拼命压抑着的欲望,在此刻呼之欲出。

第一次有人愿意接受他,站在他的身边,说:“我陪你一起复仇。”

当他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时候,周围的所有人都在要他往前看,都在要求他尽快忘记伤和痛,回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也不乏有像裴婉然和傅乐池这样的人,待在他身边,给予他同情,妄图将他从地狱里拯救。

脑中的弦,在苏蔓的声音彻底落下后猛然间发出诡异的鸣声。

过去十五年来受到的教育,十年间遭受的苦难,铁链般禁锢着他,让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被拔光过牙齿、磨平过利爪的猛兽,除了痛苦嘶吼,一无所用。

但此刻,他酸涩的胸膛里终于开满了花。

“我想做个疯狂的人,你成全我吧。”

“我成全你。”

砰。

厉闻川听到自己身体里有笼子被打开的声音。

很轻很轻的开锁声。

有人打开了一个猛兽的笼子。

始作俑者却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