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之摇了摇头,嫌弃地说道:“百香酿,这名字可是一点都不实,苦得很。”
朱佑樘看着她的小脸,也不知道是被暖炉烤的,还是喝多了,红彤彤的,竟多了一丝媚态,心下暗暗叹了口气瞪了李璇一眼,转头朝她说道:“喝点茶吧。”
酒能壮胆,这话不假,现下张敏之的胆子就出奇大,靠近朱佑樘,小声说道:“殿下召我赴宴,是否也是要我帮着相看?”
“相看?”朱佑樘微皱眉头,隐约觉得她喝多了是与此事有关,不禁露出一抹笑意,眼前这人莫不是吃醋了?
张敏之见他谈到亲事就露出笑意,心下更觉苦涩,偏偏这苦还说不得,怨不得,便只能强扭过头,说道:“怀宁县主是哪位,却是不知。”
“小个,穿着粉衣裳那位。”朱佑樘淡淡指明。
映着月光,也瞧不清怀宁县主的模样,自然也拍不了马屁,只能说道:“即县主。必是十分出众的女子。”
“出众倒是不知,看着似乎与旁人不同。”
亭子的这一方是少年才俊,那一面是芳华娇女,双方都蠢蠢欲动,少女的娇笑声混着儿郎的显摆声确实热闹,仁和请了这些闺秀进宫,说是赏月,偏又选在了此处,若说没人在背后出主意,她一个十岁的女娃娃能想得到这些?
一群少女嬉戏着,唯独那怀宁县主邓妍君心不在焉的样子,连瞧都没瞧过来,倒是十分特别。
这不是一个十几岁少女应该有的反应。
张敏之见他双目直勾勾盯着邓妍君,心下沉了沉,张了张口,又说不出话来,便只能闷闷地低下头,大约就是不想见到朱佑樘的目光落在那位娇弱的县君身上。
张敏之很清楚自己不应该怀有这样的心思,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她只是秀才的女儿,还是被打入死牢的秀才,即便脱了如今的困境,他们之间依然有遥不可及的距离。
单相思啊单相思,现下她算是明白沧州那些姑娘们对着她的心情了,因果循环,一定是她之前招了太多桃花债,才导致现在思慕一个不可能的人。
想到这些,心中更加惆怅,见他抬眼看着对岸的少女,便悄悄退开。
朱佑樘转过头刚想说话,却不见了人影,随手往袖子里抓出小包子说道:“她在哪?”
小包子不情愿晃了晃尾巴,往左侧扭了扭小脑袋,随后缠在朱佑樘的手腕上,朱佑樘心下会意,见众人酒酣耳热,便悄悄跟了过去。
张敏之并未察觉到有人跟随在身后,皇宫大内第一次来,御花园如此庞大,道路错综复杂,她其实很怕自己迷路,所以只是想挑个安静的地方,倒是不敢走远。
再深一点的原委,
“报应啊报应……”张敏之低声地叹息道。
“你做错了什么事?”
冷不丁,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张口正要回答,随即觉得不对,转过身看去,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半隐在树荫之中,绝美的容颜在月光下愈发清冷。
张敏之连忙躬身退了一步,说道:“大人……不,殿下。”
朱佑樘缓缓靠近,漫不经心问道:“为什么躲在这里?想心事?还是想意中人?”
张敏之顿时心虚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说道:“我没有心虚,不是,我没有意中人,何来心虚一说?”
朱佑樘暗觉好笑,面上却是不屑:“真没有么?”
“不敢隐瞒殿下。”张敏之低声应道,并不抬头看他,“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
这句话似乎应该是女子才出口的。
见她神色恍惚的模样,脸颊绯红,似乎是喝了不少,双眸映照着湖面的烛光,闪闪发亮,但是他心里清楚,此时的她应是有些迷糊了,不禁微微一笑,说道:“我找你来,并非为此。”
“殿下寻我是有何事?”那酒的后劲来得快,张敏之略觉得不适,看到朱佑樘那张脸,想到他将与怀宁县主成双成对,不免更加难受。
朱佑樘似乎并未察觉,只以素日的口吻说道:“建文舆图最后一卷我已经寻到。”
闻言,张敏之酒意去了大半,惊喜道:“那完整的舆图现在何处?”
“在我寑宫。”朱佑樘说罢,又问:“你想不想看一看?”
“想,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完整部分,不看一看,总有些不甘心。”
朱佑樘一笑,说道:“那不若现在就去?”
张敏之连忙摇头,又有些犹豫道:“晚宴还没散,这似乎不太合适。”
朱佑樘看了看那群喝得正高兴的少年子弟,微微扬唇:“想让他们现在散了,怕是没那么容易,离开一会儿也不会知道。”
太子爷说得十分简单,做起来恐怕就未必了,但是张敏之心中着实扺不住那舆图的**,便也只能听从他的安排了。
张敏之进宫之前曾听孙志谦说过皇宫的大致情况,知道东宫与御花园有些教程,然而朱佑樘下了令,她便只能硬着头皮遵从。
朱佑樘心中自是欢喜,携了她的手,绕进小径,未走多久,那喧嚣便被重重树影盖住了。
小径并未多长,越过去就是大道,此时,张敏之已经规规矩矩站在朱佑樘身后,保护着臣子该有的距离,但是那说话声倒是能听得到。朱佑樘低声道:“近几日在京城玩得可好?”
张敏之想着这几日的忐忑,心道,还不都顾着担心您老,哪里有心事去玩,口中却道:“劳殿下担心,京城十分有趣。”
“趣从何来?倒是说与我听听?”
“酒酿丸子,烤鸭,糖葫芦,还有许许多多新奇的西洋玩意儿,很有意思。”
“什么西洋玩意儿?”
“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来叫唤的钟,转几圈会自己跳舞唱歌的盒子,都十分有趣。”事实上,张敏之哪里去过,不过仗着自小见多识广,又觉得京城是个富贵地方,包罗万象,所以随口扯了几句。
“敏之。”
“是!”
朱佑樘唇角微扬:“虽然我还未登基,也算是个太子,勉强也能治个欺君之罪的。”
啧啧啧,这就是在摆架子了,张敏之索性不开口,说多错多,沉默是金,他如今有了小县主,看样子心情不错,还能逗她玩了。
沉默之际,前方突然出现数道人影,摇曳的宫灯映着前方的人并不明显,而对方倒是借着月光将他们这边看清楚。
“是万通。”朱佑樘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面上倒是平静无波,只走自己的路,似乎并未见到一般。
眼见着已经到了面前,对方似乎是才见到朱佑樘一般,提宫灯的内侍行了个礼,身后的人露出脑袋,却是完全不动。
见到这那脸,张敏之却是吓了一跳,干巴巴的肉皮挂在骨头上,脸色青得吓人,如果在路上遇到,恐怕会以为自己撞鬼了,偏生得又矮,半个脑袋在内侍身后露出来,直洞洞地瞧着你,好像一条虫子要从你的皮肤一直钻进身体般,又恶心又渗人。
这并不是张敏之第一次见到万通,数月之前看到他,还是圆滚滚的胖子,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起了如此大变化,真是始料未及。
她只瞧了一眼,就低下头,闪到朱佑樘的身后,在沧州曾经见过他一面,不知道他记得不记得自己,一切小心为好。
朱佑樘的目光冷冷落向万通,心下虽然惊讶,但是面上丝毫不动。他与万家是死敌,势如水火,但如今,万家势力远高于他,而万氏想要废太子立四皇子的意思谁都清楚,所以见到朱佑樘,万通这个贵妃的亲弟弟根本就懒得做样子,甚至还端着长辈的姿态,冷笑道:“太子怎不挑灯?一个人带着随从在宫中行走,万一被侍卫充作刺客伤了可怪不了旁人。”
朱佑樘冷冷道:“伤太子是死罪,想要活得久,自然会长眼色。”
万通哈哈大笑两声,就喘起了气,身侧的内侍连忙扶住他,生怕这位主在这儿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也活不了。
万通喘匀了气,这才哼哼说道:“太子,说大话可能不会闪了舌头,但是一不小心,怕是连命都没了。”
朱佑樘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就不劳万指挥使操心了,孤认为你还是多用点心定下你的身后事要紧一些。”
闻言,万通脸色一变:“我不过是感染了风寒,谁敢胡言乱语。”
朱佑樘冷冷一笑举步越过他,不再理会,身后的张敏之连忙快步跟上。
“你身边的这个张公子,恐怕就是沧州大牢里的杀材之子吧。”
朱佑樘并未停下脚步,无视他的言语,张敏之紧随其后,便听到万通在身后冷笑:“若是看重,朱笔一批有何难?用得着如此遮掩,可笑至极。”
张敏之心中奇怪,但依然不敢多问,只是静静跟随在朱佑樘身后,待走远了才悄声问道:“万通变成这样,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吗?”
“已经有几个月了,据说一开始并不明显,我只听说他身子变得不好,却没想到竟已经严重至此。”朱佑樘不以为意道,“可知祸害一千年也不全对。”
她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看,又道:“这病我似乎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