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最大的医馆是你们张家的,先前也不知道随着大夫见了多少病人,见过倒是正常,莫不是……”朱佑樘转头看她,“你想给他开药方?”

张敏之目光一冷:“我可能会管不住手,在里点加点料。”

“我原还担心你会冲动,你的表现再次出乎我的预料。”

“这儿是皇宫,就算再想也不会问。”

仇人的力量比自己强大,冲动就是送死,张敏之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自然不会去做这等蠢事了。

一入东宫,朱佑樘就屏退了宫人,独将《建文舆图》放到张敏之的面前,四张残卷的纹路吻合,完整的舆图便呈现在张敏之的面前。

看着舆图,张敏之只觉得有些眼熟,偏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见过,又想天下之大,相似的地方不计其数,而她自小跟着阿娘行走,保不定就去过,只是不知道罢了,口中却又好奇问道:“这最后一卷是如何找到的?”

朱佑樘看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父皇。”

张敏之愣了一下,惊愕抬头看他。

闻言,朱佑樘的目光却是微微一暗。

其实将账本放在成化帝面前的时候,朱佑樘并不认为靠这区区几页纸就能将万家打倒,要的是给万家一点警告。

他的力量正在不断扩大,这个时候,需要让万家受点打击,此消彼长,方可士气大增。

因为不抱希望,所以在成化帝只是翻了几下账本便放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失望,只是心中有些许失落,但是他掩盖得极好。

成化帝说:“万家贪墨一事朕早有所闻,你手中的这些证据,朕也有一份。”

此时此刻的朱佑樘觉得自己是一个大笑话,他的父亲愿意将祖业交给小妾败光,他这个做儿子的能做什么?

之后,他就听到了足以令他震惊的一句话。

“两年前,朕拿到这些账本之后,也像你现在这般愤怒,并且立刻派人暗中调查万家贪墨的家财,却发现万家早已将财物转移,剩下的就是空壳子。一个万家并不算什么,就算立即抄了他家,也不过是死一些人罢了,但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国库照样空虚,甚至有可能让那些钱财落入敌国之手。”

“万家竟然做出这等准备,莫怪有恃无恐。”

“要抄万家,就必须要找到藏匿家财之处,这就是朕迟迟没有下旨的原因。”

“但是这两年,他们并没有停止贪墨,这次连灾粮都要下手。”

“是在怪父皇放任不管么?”成化帝看着朱佑樘,并没有怒意,只是叹了口气道:“并非不管,是他们太狡猾。”

“父皇说如今国库空虚,那为何此次还有余款?”

成化帝无奈笑道:“从内库拨得银两,这段时日又要紧一紧过日子。”

很显然,这并不是第一次,朱佑樘沉默了片刻,又道:“儿臣今次出宫,寻到了一份残图,据闻是建文帝所留下的,搜了三份,还余一份并未找到。”

成化帝将账本放到一旁,即见到《建文》那三份残卷,然而他的眼中并无惊喜,只剩下愧疚:“朕当年刚刚登基,大明因着连年战事,已国库空虚,尽管有了一些年的调生养息,却依然无力支持,不多久,白将军就给朕传来一个喜讯,说他们在训练时无意中发现一份奇怪的地图,之后竟被发现了一处宝洞,内里尽是珍宝,更从里头发现了建文帝的旨意,此处所藏将是夺得帝位的根本。”

闻言,朱佑樘蓦地抬头,愕然看着成化帝,既然寻得宝藏,断没有留在此处的道理,也就是说,他一心想要寻到的建文宝藏其实根本就已经被取走,即便找到那个地方,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果不其然,成化帝说道:“大明的国库是什么样子,你心里应该清楚,那份宝藏用在了许多处,撑过了几次大劫,如今早已散尽,但是寻得宝藏这件事却是不能走露任何风声,如果大明的子民知道朕拿着建文帝的宝藏来支撑这个帝国,那他们会作何感想?”

千人千面万颗心,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有心之士将之利用,想想,光一个日食,已经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了。

“但是这舆图又怎会被分成四份?”朱佑樘不解道,对于宝藏,他已经不再去想,既然已经用了,那就是好事,此刻更好奇的却是之后的事情。

“朕想隐瞒此事,便将这舆图分成四份,交给白将军,圆空大师还有凌虚道长,由他们自行参透。”

“这三位都已经过世,白老夫人将舆图交给我,圆空大师的那一份是在他的遗物中发现,至于凌虚道长,自他过世之后,道观日渐没落,舆图几经周折落入沧州府尹手中,但是在不久之前,沧州府尹被人刺杀,我自刺客手中抢到了这份舆图。”说罢,朱佑樘犹豫了一下,问道:“父皇,那万……”

成化帝目光微微黯然,说道:“她知道,当时我不想瞒她。”

朱佑樘沉默下来,心中生出一团疑惑。成化帝已站起身,自暗格中取出一样东西,连同那三份残卷放到朱佑樘面前,他说道:“这就是完整的舆图,当年土木之变以后,大明已是千疮百孔,得到它之时,朕以为自己必将扭转困局,却不想终究是力不从心,只能将这烂摊子交给你了。”

“父皇……”

“朕年事已高,而你恰是壮年,论性情,论聪慧,论心胸,你都是皇子中的佼佼者,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朕并不担心。”成化帝看着他,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看着自己长大的儿子,目带骄傲,“然而不论多么优秀,倘若不经打磨,那必将易折,万家是你的对手,同时也是一块磨刀石,朕很庆幸,当年狠得下心作此安排。”

成化帝想到自己初见到他的心情,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第一眼看到他就已经确认,一张口便确认了朱佑樘这一辈子的地位。

但是他也清楚,自己倘若将情绪表露出来,对朱佑樘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谁都知道他是未来的天子,溜须拍马之辈必然络绎不绝,没有危机感,就不会有上进心,那样太子恐怕就真的毁了。

是宝剑,就必须要经历千锤百炼,才能披荆斩棘。

治理一个国家,又何止是披荆斩棘如此简单?

他不想让自己的继承人沦为旁人的工具,当一辈子傀儡,能做的,就是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好好磨砺他。

万家能用出多少把戏,太后心里头的算盘是什么,这些都是朱佑樘以后要面对的,与其在那个时候让他面对一个外戚并立的政局,不如早早就将他丢出来,迎接这些挑战。

什么废立太子,也不过是成化帝做出来的假象,当年即便泰山没有地震,他也已经想出另一个妙计来保住儿子的皇位。

如今看来,朱佑樘的成长令他十分欣喜,处理朝政并不亚于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现在,他已经无法将一个大好的江山交给他了,大明内忧外患,已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了。

想到这些,成化帝微微叹了口气,他有天文宝藏可以填补这些漏洞,那他的儿子又有什么呢?

“父皇正当壮年,英明神武,儿臣蒙父皇荫护,愿为父皇分忧。”朱佑樘轻声回应,心中百感交集终没有表露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得宠,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想要保住自己,就必须靠自己的能力坐到那个位置。从懂事的那天起,他就忍辱负重,不断让自己强大起来,以最强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和万家斗了这么多年,已从后宫内院扩到了朝堂之上,竟也靠着自己和周家博弈后的势力为自己谋得如今的地位。

太子虽不可轻易废掉,但是土木之变过后,这已经不是什么铁律,成化帝自己就曾经被废过一次。

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这些竟然是血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耗尽苦心的结果。

他应该高兴吗?但是这些年与父亲的隔阂已经如果深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填补的。

可该难过吗?如今获得的势力会令他在登上皇位后要轻松许多,一切都是父皇的磨炼,说明他在父皇心中的力量十分重,他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父皇已经老了,白发爬满了青丝,都无法掩盖。”成化帝看着儿子笑道:“虽然是一个烂摊子,但是朕给你选了个姑娘,准备等你回来之后相看。”

“姑娘?”

“卫国公家的怀宁县主,与你相差一岁,年纪相仿。”

“卫国公?父皇说的可是那位人称卫万三的国公?”

成化帝笑了起来,说道:“什么都瞒不了你。选这样一个岳家,至少你以后的银子不用发愁。”

“可是父皇,儿臣已经心有所属……”

“正宫不能由你选择,但是你可以接你喜欢的女子为侧妃。”

侧妃?朱佑樘想着张敏之的样子不禁苦笑。

且不说她是个眼里不容人的,即便真的进了宫,恐怕也呆不长久。万氏和王皇后斗了多少年,她不会让自己变成这样。

“不过,知道你有喜欢女子,朕就放心了。”见到朱佑樘露出困惑,成化帝笑道,“朕也听说你在书院和一张姓子弟走得极为亲近,先前鲁季兆还进言,说你此举有失太子之仪。”

朱佑樘想到那个已经身首异处的御史,目光微微一冷随后立刻将之抛开脑后,说道:“不敢瞒父皇,儿臣的心上人与他确有几分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