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定罪?
这屋子里能被称为先生的就只有一人,当大家惊讶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王达章的脸上依然平静,只是淡淡问道:“敏之,你知不知道诬告师长的后果是怎样的?”
“学生知道,但是学生更了解被人陷害是一件多少痛苦和可怕的事情,先生您教过我们,杀人偿命,不是吗?”
“杀人的确应该偿命,但是你有何证据证明我就是凶手?单凭一个脚印?”
“先生,今天早上在发现圆空大师贪墨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大师为此愧疚了十年,如今才得以解脱,那个时候您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发现这个账本是假的吧?”
“他确实做了,这是事实。”
“十年前的那次修缮,账本十分干净,这一点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一百楠木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账本上,也正因为如此,自诩过目不忘的梁中康才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王达章的目光沉了沉,张敏之继续说道:“真正贪墨的人,应该是你!”
王达章抬眼看她,冷冷说道:“张敏之,凡事都要讲证据。”
张敏之并不为他的目光所震慑,轻声说道:“先生,何不先来听一听我的推论呢?”
王达章冷冷扫过她一眼,“说吧,我也想要看看你会怎么胡诌。”
“先生应该是从我男扮女装出现在书院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我的身份了吧,毕竟那个时候,小包子的行为太过反常,明明是不好伺候,却对我十分热情,但是你没有说,因为你发现我在查章善磊的事情,你觉得这是好机会,除掉圆空大师的好机会。”
王达章冷哼一声,说道:“我为什么要杀圆空大师?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他有十年的交情。”
“你与圆空大师相识,应该也是源于十年前的修缮吧?当时,您是负责此事的官员之一,成为岳麓书院的先生,则是之后的事情了。”张敏之的双目紧盯着王达章,继续说道,“因为我们在查开元寺的账,查到了黄铜替代黄金的问题,而圆空大师刚好又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所以当你发现我查出来之后,就一路跟着我与周师兄,也由此发现我们去找圆空大师,你提心吊胆,害怕当年之事败露,那一日我们离开之后,你立刻出现在圆空大师的面前,求他帮忙保守秘密。”
朱佑樘想起自己带着张敏之来开元寺查看佛像之事,在寺内遇到王达章的情形,唇角微弯,心道,竟连这等微末之事都能记得住,真真是了不得。
却听张敏之继续说道:“圆空大师一生正直,知道你贪墨了寺院的黄金,自然不愿包庇你,你因此怀恨在心,这段时日,你应该是十分忐忑,寑食难安,因为你的嘴上起泡,额上长疱,那是焦虑所致。”
听到这些,王达章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只是一瞬间,立即停下,然而这一切并没有逃过张敏之的眼睛,她看着他,并不打算漏掉他的任何细节:“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但是章善磊被杀,你应该很清楚我是被冤枉的,但是你并没有帮我出声,相反,你想出了一条绝好的办法,既能杀人灭口,又能保住自己。”
“你派人一路跟踪我和李璇,知道我们留在山下的村子之后,你并没有立刻将我们抓住,相反,你安排的人立即按照你的吩咐,假扮潘婆婆和卖糖人的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因你早有预谋,所以不论李璇将我带去哪里,你都有办法将我叫到开元寺来。”
众人立刻想到了那一出,面上纷纷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愕与不解。
张敏之又接着说道:“此刻的你,则带上书院的学子,表面上是听从万大祖的命令来追捕我,实则按照原定计划来到开元寺,在与手下接头确认之后,你便假装病倒,趁着书院学子都在寮房外等你差遣的机会,乔装成我的样子出现在寺院,一路走来也就是为了让旁人发现你的存在,好让他们指证凶手,之后就在禅房内将圆空大师杀害,趁着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回来房间。”
“敏之,你的确很聪明,聪明的人总是很会编故事,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就能让你添油加醋,想出这么多莫须有的故事来。”王达章冷冷笑道:“真是可笑,且不说我有手下是一件多少荒谬的事情,单说那杀人时间,我怎么能确定你那个时候会上山,杀了人,难道就不怕被人立刻发现?一路走来,就不怕被人发现?”
“你当然不怕,方才你也说了,你与圆空大师相交十年,十年内将开元寺一众僧人的生活习惯摸透并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你还会让圆空大师帮你开口。”
王达章毫不犹豫说道:“倘若我犯案,圆空断然不会帮我开口。这一点,你说错了!”
“可是你当时穿着一身女装。”张敏之摇了摇头,说道:“圆空大师见你一身女装,必然会觉讶异,他是心善之人,为了保全你的颜面,必不会让旁人发现你这副模样,你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既能嫁祸于我,又能全身而退。”
王达章冷声说道:“你的推论很精彩,但是你忘了一点,当时的圆空并没有昏迷,如果我动手,难道他就不会出声或者挣扎?但凡他只要喊出一声,我就跑不了!”
“你不是已经逃了吗?”张敏之毫不客气说首:“既然你问得出来,那当时必然也想到了,所以你借口要与大师对弈,趁他思考之际从背后一刀撞穿他的心口,令他瞬间毙命,他甚至连声都来来不及发出。”
“与圆空下棋,也是你的证据之一?”
“不错,整座开元寺,也就只有先生您的棋艺能与圆空大师相当。”
王达章冷笑一声,说道:“张敏之啊张敏之,你如此判定真是可笑,圆空向来喜欢与自己对弈,并不是一定就必须跟人对弈,这也能成为你的证据?”
张敏之并不紧张,她走进屋内,指着棋盘说道:“先生,您可有看出这一盘棋有何不同么?”
王达章将目光落向棋桌,目光阴沉,谁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倒是一侧的庄一白忍不住说道:“这个棋局的布局有些杂乱,想来是一盘十分深奥的棋局。”
庄一白的话音刚刚落下,朱佑樘便在一侧淡淡说道:“千层宝阁,可惜白子是死路一条。”
闻言,王达章目光蓦地从朱佑樘的脸上扫过,然而他又立即停在了棋盘上,说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张敏之接口说道:“圆空大师说过,先生您也曾经说过,能与他酣畅对局的人并无几个,你们之间互相引为棋盘知己,平日里圆空大师从不轻易与人对弈,大多是自己和自己下。也就是说,整个开元寺都没有人能和他下一局,可是如此?”
方才照拂圆空大师起居的僧人连忙说道:“正是,师祖素日里便是对着古棋局自我琢磨,我等只能望而兴叹。”
庄一白忍不住说道:“但是,这也不能证明,先生之前就与他对弈啊,圆空大师完全有可能是自己跟自己下棋。”
“大家看到桌子上的棋盒了吗?”
庄一白看了又看,随后问道:“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张敏之指着棋桌说道:“圆空大师如果是自己跟自己下棋,他的棋盒就会放在一处,因为他得了重病,根本无法移动,可是看看这上面的棋盒?”
顺着张敏之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那黑白棋盒隔着棋盘左右各放一个,棋盒的盖子都为关闭,似乎有人正准备在走下一步棋。
王达章的眼中露出得意之色:“你说了这么多,连自己也弄糊涂了吧,倘若真如你先前所言,趁着圆空思考之际,从背后杀死他,那么他必然会向前倾倒,棋局又怎会如此整齐呢?”
“那个时候,你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当你动手的同时,也先抱住了他的腰部,令他不至于向前扑,但是在做这件事的同时,也留下了另一个证明我清白而你就是凶手的证据!”
“是什么?”梁中康下意识追问了一句,随后无比懊恼,顿时觉得在张敏之面前矮了一截,但是说出来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好在大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是谁发问的,这才稍稍安了他的心。
“血迹。”张敏之指着圆空大师的背后说道:“当他抱住圆空大师的时候,圆空大师的血就沾到了他的衣服上,大家不觉得奇怪吗?圆空大师的僧袍染了那么多的血,可是地上却干干净净的?”
不待众人再度发问,张敏之又道:“众所周知,我一直都穿着这一身女装行走,如果我杀了人,身上怎么可能不沾染到一点儿血迹?从发现圆空大师被杀,到抓住我的这段时间里,我根本就没有时间换衣裳,但是先生您却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