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死圆空大师之后,借着这段时间无人,悄悄跑回寮扆,假意刚刚听到圆空大师被杀的消息,与学子们匆匆赶来,一路泥泞,即可以将你的脚印抹杀,又能让你的脚底沾上泥土,好让旁人怀疑不上你。”

王达章冷冷说道:“你不要忘记,但是梁中康和庄一白就在门口,一来一往,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张敏之摇头说道:“先生,您的后窗是一片平地。”

“那又如何?”王达章反问道:“你不会因为那片平地上有我的脚印,或者我房间里有我的脚印,就说我是凶手吧!”

“当然不是,先前就说过了,平地上就算有您的脚印,也被您后来一去一回的脚印所覆盖了,所以算不得证据。”见到王达章脸上露出一丝的色,她继续说道:“您可能也发现了,寮房的窗户下种着一排排的**,用竹子搭起来,让它们不受风雨摧残,也正因为如此,寮房之下的**丛是不会有人走动的,先生,您不像白墨,有武功,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所以当你从你的窗口跳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踩在窗下,或许,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应该也想起来,自己在**丛里留下的脚印了吧?”

王达章丝毫没有紧张急促之感:“你说我穿着和你一模一样的衣裳杀人,那我倒是要问你,那一身带血的衣裳又在哪里?”

张敏之淡淡应道:“您既然敢如此发问,那必然是已经被您丢进了瀑布,或者悬崖之下。”

梁中康不以为然说道:“这样说来,同样是算不得证据。”

张敏之摇头说道:“不,证据还在先生的身上。”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立刻又投向王达章,在他的身上扫了一圈,完全看不出端倪,便更加奇怪了!

唯有王达章脸色微微一变,张敏之不紧不慢说道:“伤口处的衣裳已经被染红,抱着圆空大师的凶手自然也无法幸免,他为了制造圆空大师被我刺杀的假象,需要将他抱到桌案前方,这个时候,血还没有停止,所以,一层外袍恐怕是避不开,里面的衣裳恐怕也沾上了血迹。凶手虽然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将那女装处理,可是内衣却是无法避免,此时毕竟已经是深秋,倘若还仅穿着一件外衣,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梁中康不服气地说道:“但是我们和先生一道上山,并没有见他带多余的衣裳,更何况还有那么大一顶帽子?”

张敏之笑了笑,说道:“昨天夜里,你们一直守着先生吗?”

梁中康一愣,应道:“倒是没有,但是入夜已深,先生说了要休息,我们自然不敢打扰。”

“但是我听定真小师父说,昨天夜里是闹了好大的动静呢。”

“怎么可能,进了寺里,先生休息了之后,我们也跟着躺下了。”说到这里,梁中康突然顿了顿。

“一觉到天明。”张敏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自然也就不知道先生昨天夜里都做了什么,对吗?就算有人连夜来找先生,也不知道。因为开元寺是方便路人儿修建,所以从来就没有关大门这样的习惯,不论任何人出入,都不会有人注意。”

梁中康不服气说道:“这一切终归还只是你的推论,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自己也不清楚!”

“这些还不够么?或者,可以请先生告诉我们一下,这位大师他所听到的张施主,是否就是达章施主?”张敏之指着照顾圆空大师的僧人说完,又继续道:“又或者,先生,您可以解开您的袍子给大家瞧一瞧您的中衣,看看里面是否有血迹?”

圆空大师手中的假账本,带血的中衣,窗下的脚印,案发现场的脚印,每一项证据都通通指向了王达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掀开自己的衣裳,证明自己最后的清白。

然而,王达章只是笑了一下,他没有解开衣裳,也没有再辩解,只是问道:“张敏之,十年前负责修缮开元寺的官员不止我一个,为何你偏偏盯上了我。”

“先生,我并没有盯上你。”张敏之摇了摇头,说道:“一开始,我就不知道这件事和你有关系,也从来没有针对你,是你的所做作为让我不得不保护自己。”

王达章目光狰狞:“你翻查开元寺的账本,不正是为了抓我的把柄么?就因为斋长之位我没有选你,所以你就怀恨在心!”

张敏之皱起眉头,往前一步,“先生,就如你所说的,当年修缮开元寺的官员不止你一人,我当时甚至不知道有你的存在,如何针对报复?更何况,对于队长一位,您也解释过了,我觉得很对,泽良确实比我更加合适。”

“难道一切都是我自己吓自己吗?”王达章喃喃说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论先生你会不会动手,都会找到你的身上。”张敏之平静说道。

“不,如果圆空原意替我保密,事情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王达章叹着气,将一切道明。

原来自面圣之争开始,王达章就一直处理提心吊胆的状态,开元寺的账本落在谁的手上,他都会注意那个人,以防万一。前四个人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一直到张敏之,当她和朱佑樘离开岳麓书院的时候,他就生出不安,一路跟踪去了开元寺。他询问过圆空大师,张敏之他们到底问了他什么,当知道他们查到佛像一事时,他便无法镇定,求着圆空不要透露,但是圆空并没有答应他,只劝他回头是岸。

正如张敏之所料,他在张敏之卷入杀人案后,就想到了嫁祸于她的法子。

当时,圆空大师见到他穿着女装前来,自觉得怪异无比,然而王达章却避而不谈,只是道自己已经忏悔,决定去自首,临走之前,想和圆空大师下最后一次棋,因为他知道,圆空大师恐怕也是时日不多了,虽然如此,他也不愿意让圆空大师被人误会与自己有所勾结,所以出此下策。圆空大师不疑有他,清退了旁人,与他开始对弈。王达章故意摆起了“千层阁”,与他同破棋局,随后趁着圆空大师沉思之际,悄悄走到他的身后,一刀杀死了他。

在制造出圆空大师被张敏之所杀的假象之后,他便立即离开,在瀑布口处换回原来的衣裳,将一身血衣抛入瀑布内,随波逐流,不见踪影。

一切都如同张敏之的猜测,他层层布局,终究还是在细节上面露出了破绽。

说完这一切,王达章转过头看着圆空大师的遗体,冷冷说道:“我和圆空相交十年,倘若他真的看重这份交情,又怎么会如此干脆地拒绝我?人心果然都是自私的,他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为了自己高僧的名声,陷我于困境,我便也让他尝一尝,死后身败名裂的滋味!”

“你错了。”张敏之摇头说道,

“难道不是!”

“先生,你真的以为圆空大师是这样的人吗?当你男扮女装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当真相信你所说的那些话?”张敏之叹了口气说道:“圆空大师是高僧,曾与当今圣上讲经说法,这般洞察世情,又怎么会不明白你的意图,如果他真的要置你于死地,当日我们提及此事的时候,就会直接告诉我们,而不是替你隐瞒,我想,他还是非常看重与你的交情。”

“既是如此,那他就不该出卖我!”

“圆空大师是高僧,他心怀慈悲,否则当年湖南之乱,他也不会倾尽所有来收留难民,你贪墨如此多的黄金,对他来说,就是对开元寺的一种背叛,忠义难取舍,他唯有顺着你的方向走,以己之身来成全这段交情,也算是向佛祖求得救赎。”张敏之摇了摇头,说道:“可叹你与他十年交情,竟然看不透,看不明,或许,你并不是看不明,而是一开始就从未真心与他往来。”

王达章眼中的狰狞慢慢褪去,在张敏之的一字一句中突然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许久之后,他终于转过脸,看着张敏之说道:“你的确十分聪明,仅凭旁枝末节,就能破了我苦心经营的布局。”

“不,先生,其实破局的人并不厉害,布局的人才厉害。”张敏之低声说道:“学生只是不明白,当年您既然已经在佛像上动了手脚,为什么十年来您的生活还是如此清贫呢?您无儿无女,无父无母,一个人私吞下这么多金子又有何用处?那些黄金,您又藏在了哪里?”

王达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张敏之一震,就见他转身朝县令说道:“我跟你们回衙门,但是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

官差正要上前押解他,但是他已经先走一步,踏出院子的时候,他突然又回过头看向张敏之,说道:“有的时候不要看得太远,远方未必就真的有你需要的东西。”

说罢,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