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航,你过来。”屋内徐老师喊。
刘宇航又奔到卧室去。
徐老师抹了一把眼泪,说:“刘宇航,我来问你,我来带孩子是不是你求来的?以前我不带,你求着我带,现在我和刘宝宝有感情了,我舍不得他了,你们又不让我带。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徐老师将床头的桌子拍得啪啪响。
刘宇航要被挤兑残了,对徐老师说:“没不让您带,让您带!辛仪就那么一说,您不要当真,我不是没同意吗?”
徐老师又说:“我现在把话撂这,刘宝宝周岁我一定把他带走,我要回老家给他办周岁,谁拦着也不行。”
辛仪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份子钱,还是份子钱。
正是因为徐老师爱钱,才有了弱点。所以,辛仪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辞职,这样刘家马上少了一份很重要的月薪,她还能记得徐老师在单身公寓见到她吃喝玩乐时,气得血压飙升的情形。
当然,在这种战略下,即将周岁的刘宝宝,徐老师肯定也是带不走的。虽然说徐老师的钱百年之后都是刘宇航的,刘宇航的也就等于是辛仪的,但是在此刻,在满是仇恨的辛仪的心中,她愿意不惜重金、玉石俱焚、让徐老师伤心难过。
刘宇航自己冲到客厅来,脸色很难看,他表情很抓狂声音却故意放轻:“好端端的,你折腾什么?嫌好日子太多?”
辛仪看着刘宇航,轻巧地问:“你说呢?”
刘宇航明白了,舔舔嘴唇说:“辛仪,你妈在咱家住的这段时间,我妈对你妈是不好,这点我很抱歉,我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
辛仪眼圈红了。
如果刘宇航为徐老师辩驳,如果他与她死磕,她绝对不会哭的,既然敢闹就想好了最坏的结果。
刘宇航求和,说:“老年人嘛,我妈对不起你妈,她也很后悔,可是咱妈已经走了,这些都是小事了,不过是老年人之间,确切的说,是每一对亲家之间都有的小摩擦。”
辛仪的眼泪顿时倒流回眼眶,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刘宇航,竟然笑了。
“小事?小摩擦?我认识你这么久,怎么没看出来你特别适合学法律?我看你做辩护律师最合适,可以将杀人罪直接辩护成打翻了一个水杯。好,你们家终于有人不装糊涂、不回避问题了,那么我们就来好好谈一谈。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辞职!我为什么要自己带孩子!”
刘宇航认真地看着辛仪,脸上的痛楚像被谁捅了一刀。
辛仪的声音忽然颤抖了:“因为我太后悔了,我后悔我执意要去做一名职业女性,如果当初我选择自己带刘宝宝,我就可以一边带孩子,一边照顾我妈,这样我妈在重病之时,在投奔我这个唯一的女儿的时候,就不必受任何人的气,不必癌症晚期了还要给人做旗袍,更不会这么大年纪了还老无所依、过寄人篱下的生活,被人逼得离家出走……”
辛仪说不下去了,眼睛虽然依然倔强,但两行热泪已经不争气地滚下脸颊,平时即使不笑也微微上翘的嘴唇在微微发抖。
刘宇航望着辛仪消瘦的流泪的脸,孱弱地坚持着。
“事情已经发生了,两个老人已经闹了小别扭,发生了那些不愉快。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吗?”他的声音有点类似哀求了。
辛仪忽然放高了音量,句句铿锵,“刘宇航,如果是我妈欺负你妈,你会大事化小吗?”
“刘宇航,你给我过来。”徐老师忽然站到门边来了,大声喊道:“刘宇航,你刚才说什么呢?说谁后悔呢?我行得正、走得端,我又没做错事,我有什么好后悔?!”
刘宇航含痛看了辛仪一眼,赶紧又回到卧室,把徐老师往屋里拉,紧紧地关上了门。
徐老师看意思并没想武斗,而是顺势坐在床边,对刘宇航说:“我问你,你媳妇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让她妈咋样咋样,我让她得癌症的吗?她得癌症是她倒霉!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我辛辛苦苦给你们带孩子,她能这样放心地说走就走,回家伺候她得癌症的妈一个月的时间吗?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你媳妇就是太没有良心了!”
徐老师把“良心”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刘宇航惭愧地低下头。
见刘宇航惭愧,徐老师忽然激动起来,指着刘宇航大哭:“我早对你说不要娶她,你非得娶,你看这种没有教养的女人就是这样的,以前读书时就不尊敬师长,现在在家庭里不尊敬长辈,甚至可以说虐待长辈,这样的媳妇你要她做什么啊?做什么啊?”
刘宇航脸都要青了,谁能体会此刻他所尝的夹板气的滋味?!那是一种委屈到想原地爆炸,烦恼到想即刻寻死的压抑。如果可以一走了之,他恨不得化身为一道闪电,以光速夺门而出,可是成年人的无奈就无奈在,你很累,你委屈,你力不从心,可是你却不能走。爱和亲情化身为千千万万条无形的绳索,将他从四面八方勒紧。别说此刻他在这里、不能走;即使他身在远处,此刻也要自投罗网地跑回来,跑回来站在这两个女人中间,自领这委屈。
刘宇航头脑空白地站在这两个满肚子委屈、一脸眼泪的女人中间,眼睛中要喷出火来。而可笑的是,在不久前她们却或慈爱、或娇嗔、或明示、或暗示地告诉过他:“我好爱你!”
这时辛仪悠扬地喊:“刘宇航,你出来。”
徐老师的话,辛仪显然已经全部都听到了,再好的、有隔音效果的门,也阻止不了歇斯底里的高分贝。
刘宇航出去时,徐老师惊天动地地关上了卧室的门。但只5秒钟,徐老师又将门打开了,抱着肩膀站在门边。后来,当刘宇航反复地咀嚼今天这些个画面时,他才明白徐老师的用意:辛仪讲话声音小,关上门,她很有可能听不到辛仪说什么。
辛仪冷静了下来,或许是徐老师的恸哭给了她重整旗鼓的力量,她摆弄着刚刚涂过透明指甲油的手,微笑着说:“刘宇航,你对你妈说,为了报答她帮我带了一个月孩子,让我安心地回家伺候我妈的恩情,当有一天她得了癌症,我一定会做到排除万难,让你也回家照顾她一个月……”
急得满头汗的刘宇航眼睛里本来燃烧着两簇焦急的火焰,听了这句话火焰忽然熄灭了,他侧过耳朵,不相信地问:“什么?你说什么?”
刘宇航从未对辛仪动过手,所以辛仪也从未有过被动手的准备,她看着脸色愈来愈冷酷平静的刘宇航,虽知不妙,却不愿屈服,学着刘宇航的样子冷酷平静地说:“我说,为了报答徐老师帮我带了一个月孩子,当有一天她得了癌症,我一定会做到排除万难……”
“啪”辛仪的脸上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之猛烈让辛仪一个没站稳倒到了沙发上。
刘宝宝“哇”地一声被吓得大哭起来。
刘宇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阵阵作痛的手,好像那是一只行凶的怪兽。
徐老师也愣住了,不过她先是惊讶,后是得意地拍手鼓掌说:“好儿子,好儿子,这才不枉我疼你一场。”
辛仪拨开散乱的发丝从沙发上慢慢地爬起来。
本以为会有仇恨的,可是正相反,这一巴掌将她对徐老师的仇恨和对刘宇航爱情这两种势力的纠结和挣扎,一下子打没了。
这下好了,没有什么好挣扎的了。
一个女人嫁到夫家,生活在一个新的大家庭里,心里最信任的、最依傍的就是自己丈夫,如果这个女人可以恃宠而骄,那一定是生活得很幸福,丈夫给了她足够的、可依傍的力量。
可是如今,连自己最可依傍的人都对自己拳脚相向了,那么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连流眼泪都嫌多余,因为当初那个一看到你流泪就心疼的人已经化身为凶手,他伸出手是为了打你一巴掌,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揽你在怀,温柔地为你拭去委屈的眼泪。
所以辛仪站好,无所谓地整理一下衣服,眼睛干干地对着刘宇航一字一句地说:“这样也好!其实事情发展到这样,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对待你!现在好了,我知道了。刘宇航先生,今天是周五,我约你周一早上去民政局离婚。请你——务必到场。”
说着她冷静地起身去卧室,拉开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精准地找到寻找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然后抱起还在大哭的刘宝宝,推着童车,快步走出门。
出门正遇到拿着鱼竿回来的宇航爸爸,宇航爸爸不知详情,问:“怎么了?辛仪,你去哪里?”
辛仪却不理他,视线看着地面、回头对刘宇航说:“对了,我妈从小就教育我,谁打你一定要打回去,我不打你,是还你对我妈曾经的那些好!”
说完,辛仪推着童车,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徐老师对宇航爸爸喊:“快,拦住她,把刘宝宝抢回来。”
“妈……”红了眼圈的宇航一把拽住徐老师的胳膊,拦住了她。
看着辛仪离去的背影,刘宇航闭上了眼,泪花从小黑栅栏一样的眼睫毛细碎地挤出来,爆炸之后的他不委屈了不压抑了,可是那种锥心的疼痛,让任何悲伤的情绪都变得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