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宅的晚宴极不愉快地结束了。步维贤回房休息后,伊莎贝尔、李约翰和朱斯特也都回到各自的房间里,管家亨利也不见了踪影。叶智雄独自从餐厅移步到了会客厅,坐在沙发上,回想刚才发生的一些事。这时,门外巡捕来报,大侦探霍森来了。叶智雄看了一眼手表,已过九点。

霍森走进会客厅,脱去身上的开司米大衣,在叶智雄对面坐下。

“叶探长,我不在的时候,这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异常倒是没有,只是发生了一件发噱的事情。”

“喔?啥事情?”

叶智雄将刚才发生在餐桌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霍森边听边不停点头,没有给出自己的看法和回应。女佣艾琳端来了两杯咖啡。叶智雄接过后,让她早点去休息,这里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了。艾琳谢过叶智雄后,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的会客厅里只剩下叶智雄与霍森两人。

霍森提议上楼去见一下步维贤。叶智雄劝他最好别去,因为这法国老头脾气不是很好。但在霍森的坚持下,亨利还是被叫来,领着霍森上了三楼。霍森在楼上并没有待太长时间就回到了会客厅。

“我真应该听从你的建议。”霍森苦笑着摇头。

“怎么了?”

“我们敲了门,但步维贤并没有开门。也许是睡了吧。”

“好吧,这老头子脾气真够怪的。”叶智雄道。

他们聊了一阵。也许是因为在楼上听到了下面的动静,黄雪唯、罗思思和李亦飞也都下了楼,来到一楼的会客厅。

黄雪唯见了霍森,眉开眼笑道:“大侦探,你终于来啦!有关报纸上杀人预告的事,你可晓得?”

霍森道:“嗯,看了。刚才还听叶探长说了件趣事。”

罗思思来了兴致:“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叶智雄只得将刚才对霍森说的话又再重复了一遍。

李亦飞听了,若有所思地道:“这样看来,除……除了外面有人要杀步维贤,这房子里的人也……也希望他死?”

罗思思道:“那是不是应该派几个巡捕上楼贴身保护步维贤?”

叶智雄大摇其头:“你看今天下午步维贤的反应,他是不会接受的。不过大家也不用太过担心,就目前情况来说,步维贤还是安全的。这栋房子里的人就算希望他死,也不敢现在就动手。今晚我们主要的敌人还是那位在报纸上发布杀人预告的唐先生。再说,他们都希望步维贤死,这也只是步维贤的主观臆断,并无实据。有的人年纪大了,难免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不可全信。”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侦探们和门外的那些巡捕一样都需要值班守夜。叶智雄摸了摸别在身后的斯密司惠生转轮手枪,心里暗忖:那位唐先生若是带人硬闯,他就和他们拼了,自己已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

也许是瞧出了叶智雄的心思,黄雪唯递给他一杯开水,劝他不要那么紧张:“既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别多想了。”

叶智雄接过玻璃杯,道了声谢。

见大家百无聊赖,罗思思便提议,大家聊一聊曾经办过的最离奇的案子以度过这漫漫长夜。李亦飞少年心性,尤其来劲,连连说好,黄雪唯和霍森则笑而不语。在大家的鼓动下,叶智雄被迫做开场。

“和你们办的奇案相比,我的那些案子根本不足挂齿。”

“您可别谦虚啦!啥人不晓得你享有‘法租界华人第一探长’的美誉?”罗思思不给叶智雄推脱的机会,不停催促,“快说!否则,我就让黄姐命令你说!”

“好,好,那我说一个。”叶智雄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但我真没遇过什么奇案。”

“就说一个最难忘的!”罗思思道。

“那我得想想。”

叶智雄低头沉吟片刻,说起了一个两年前他经办的案子。

一天,他接到报案:昨天,英商怡和丝厂有个名叫“王阿宝”的工头不见了,哪儿都寻不到人;今天,发现王阿宝被人砸死在了工厂的车间里。于是,叶智雄便带着手下赶到怡和丝厂。在案发现场,叶智雄发现王阿宝的头已被砸得不成样子,血肉模糊。

经过法医师鉴定,王阿宝的致命伤是后脑颅骨破裂,从伤口的形状看,应该是钝器击打造成的。侦查这种案件,一般都要从被害人的熟人开始排查。既然是在工厂里被杀,那么最有嫌疑的一定是工厂的同事。所以,叶智雄便找来了王阿宝的领导,车间主任张财贵,向他请教有关王阿宝的一些情况。

张主任说,这个王阿宝三十来岁,苏北人,皮包骨头,人长得倒是挺高,于是人送外号“长脚鹭鸶”。叶智雄又问,在工厂里有没有和别人结仇?张主任听了直摇头。他说,王阿宝在工厂里对大家都客客气气,没什么人记恨他。

被害人没有仇家,这下让叶智雄犯了难。

他又问张主任,那王阿宝有没有下属?张财贵一听,面色立变,开始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起来。叶智雄立刻就知道自己摸对了路。在叶智雄的逼问下,张主任终于松了口,带着叶智雄去了制造车间。

一进车间,叶智雄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触目所及都是小孩子。十三四岁的已算年长,更多的是六七岁的,最小的才五六岁。

那些小孩一个个都是发育不良的样子。年纪最小的那个脸上挂着鼻涕,呜哩嘛哩,话都还说不清楚,只会不停地叫:“肚皮饿,想吃饭。”

叶智雄问了张主任才知道,这些孩子还都有童工证,算是持证上岗的合法员工。

张主任进一步解释说,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小孩子便宜,出来工作还可以帮家里减轻一些负担,所以很多厂子雇用的都是童工。

“早上三四点就开工,到晚上七点或更晚下班,中间半小时吃饭,没有休息日。”叶智雄对在座的侦探说,“我当时就蒙了。这些情况是我根本不了解的。我从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在工厂里做工。有的孩子才六岁啊,六岁是该上幼儿园的岁数。”

当叶智雄提出关于这些孩子上学的疑问时,张主任则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他回答说,上学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穷人家的孩子念什么书,还不如早点出来挣钱。

在丝厂的精纺、粗纺、弹花、拆包等车间里,童工须拆开原棉,扯松棉花,捡出杂质。叶智雄看着空气中弥漫的飞絮不停地钻进孩子们的鼻孔、耳朵、嘴巴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有意闪躲他的目光。巡捕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应该知道些什么。

叶智雄得知:女童的名字叫“冯爱兰”,宝山县人,爸爸妈妈在她小时候就因染吸血虫病而死了;为了不饿死,她带着七岁的妹妹冯爱玲一起来到上海讨生活,在这家丝厂找了份工作。叶智雄见她身体瘦弱,形容憔悴,黝黑瘦小的身体总是在发抖。

他尽量用温柔的声音向她询问情况,生怕惊吓孩子。

他问冯爱兰,为什么这里的孩子身上都有伤?冯爱兰说,因为他们不听话,不听话就要被工头搞路子。叶智雄又问,她自己被搞过路子吗?冯爱兰不答,眼乌子定怏怏。

叶智雄讲故事讲到这里,叹了口气,低眉道:“他们只要做错事,就被一顿毒打。孩子哪里经得起工头拳头的伺候?”

冯爱兰告诉叶智雄:她最好的朋友杨惠娟当夜工时睡着了,就被工头毒打,打得脸上鲜血淋漓,尽管流着血,还要继续工作;还有一个叫“林敏”的十二岁女孩,因做错了一点小事而被工厂辞退,苦求未果,回家后变得痴痴呆呆,三天后竟死在家中。

“医生说,她是被吓破了胆。”叶智雄深深吐出了一口气,“为了生存,他们连这样的生活都怕失去。”

会客厅里一片沉默,他们仿佛可以听见童工们悲惨的哭声。

叶智雄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上海工业医院成立于一九一九年,到一九二三年, 共救治纺织工人八百八十名, 其中有童工一百五十人。童工中,因伤致永久残废者占百分之二十九,因伤致死的占百分之三。

“后来我问她,王阿宝是被谁打死的?你们猜她怎么说?她承认是她打死的。但是从王阿宝头上的伤口来看,砸他的人显然不止一个,而是一群。”叶智雄的手颤抖得很厉害,桌上的玻璃杯被他拿起又放下,再拿起又再放下,“我让冯爱兰说实话。她求我别乱抓人,一口咬定就是她打的,因为他欺负她妹妹。我问是怎么欺负的?她说,工头脱妹妹的衣裳……”

叶智雄讲到这里顿住话头,深深吸了口气:“她妹妹才七岁。”

他知道车间里不止一个童工参与了杀人。走过车间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有一双双纯洁却愤怒的小眼睛盯着他看。“人太多了,孩子太多了。”叶智雄边走边想,“我区区一个巡捕,能为孩子们做什么呢?我救得了他们吗?”

一种空前的无力感笼罩着叶智雄,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最终,叶智雄没有带走孩子们,而是直接命令收队。但张主任不肯就这样放巡捕离开,不停纠缠叶智雄:“是不是那帮小赤佬做的?叶探长,你一定要帮帮忙,把凶手抓出来呀。否则我晚上是睡不着觉的呀。孩子这么小就杀人,将来还得了?一帮小畜生……”

他话音未落,叶智雄猛地转过身子,朝着张财贵的脸就是一拳!

这一拳狠狠击中张财贵的面门,打得他四脚朝天,跌倒在地。叶智雄怒吼一声,准备再扑上去,要不是被其他两位巡捕拖住,能把张财贵当场打死。

张财贵像狗一样伏在地上不停哀号:“巡捕打人!巡捕打人!”

叶智雄讲完这个案子,说了声“对不起”,便起身去解手,低着头朝二楼的卫生间走去,留下抹着眼泪的罗思思、眼角泛光的李亦飞以及沉默不语的黄雪唯和霍森继续待在会客厅里。

叶智雄上楼后,霍森也站起身来,对他们道:“对不起,我要出去透透气。”

黄雪唯朝他点了点头。听了这个故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能理解他的做法。

霍森披上大衣,大步朝门外走去。

“唉,那些孩子真是太可怜了。”罗思思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小孩子过着那种日子。”

黄雪唯叹道:“上海不是只有歌舞升平的十里洋场。吃不饱饭的和露宿街头的人行盈行市。街上有那么多流浪儿。他们还羡慕工厂里的童工有工作、有饭吃呢。”

听她说完,罗思思和李亦飞几乎同时低下了头。

三人相对无言。

“砰——”

谁都没想到,就在他们等叶智雄回来的时候,耳边突然炸响了一记枪声!

在这宁静的夜晚,这记枪声显得格外刺耳!

“出事了!”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李亦飞,他飞快地站起身,朝二楼跑去。黄雪唯和罗思思对视一眼后,也用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

三人沿着楼梯,跑上了三楼。

待他们赶到步维贤卧室门口时,叶智雄早就在那儿了。他用力地拍打着卧室的大门,扯着嗓子向里喊。但是房内无人回应。叶智雄急了,摆开架势准备撞门。

“门没有锁!”

李亦飞提醒他。

叶智雄拧开把手,四人推门而入。当他们进屋的瞬间,管家亨利和女佣艾琳来到三楼的走道上,楼梯上也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步维贤的卧室装潢得富丽堂皇,形状呈正方形,天花板很高,从开着的两扇窗往外看,可以看见人工开凿的池塘。卧室内的墙上挂着精美的肖像画和狩猎得来的战利品。一大张高级的波斯地毯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进屋右手边是一个由桃木做成的衣橱,衣橱边放着一张橡木大床,床边有一个上头镶嵌了珍珠的床头柜。(如图所示)

他们一进门,就看见了步维贤。他静静地躺在地上,任由窗外的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在他身前的地毯上,有一枚散发金属色泽的东西。叶智雄一眼就认出那是一枚弹壳。在步维贤身后的白色墙壁上,一个黑色的小洞赫然可见,洞口略微发黑,看来像是弹孔。

“不准破坏现场!所有人站在门外!”

叶智雄怔了一怔后,立刻回过神来,当先进入步维贤的卧室。

步维贤被人从正面一枪射中心脏而毙命,胸口的一大片血迹都已变成了暗红色。靠近胸口的地毯上有一大块被鲜血渗透,变得黏糊糊的。叶智雄伸手探了探他的颈脉,已摸不到脉搏跳动的迹象。这时的步维贤已经死透了。

从卧室门口传来老亨利的叫声。他想闯进来,却被李亦飞挡在了门外。紧接着,伊莎贝尔、朱斯特、李约翰也都赶来了,一队巡捕当然也闻声而至。被巡捕拦在门外的伊莎贝尔破口大骂,不停地叫巡捕快去找医生。可是叶智雄比谁都清楚,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了步维贤。心脏被子弹射穿,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亡。

“把所有人都带回客厅。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离开!”叶智雄对手下的巡捕道。

他站起身,走到那堵雪白的墙壁前,看了看那个弹孔,又回过头,看了看脚下的步维贤。此刻他最需要的是一个法医师和一个弹道专家。

黄雪唯、罗思思和李亦飞三个人并没有随大家一起回会客厅。他们是官方请来的民间侦探,理应参与调查这起命案。但是,没有叶智雄的允许,他们还不能踏入犯罪现场,毕竟叶智雄才是真正的官方侦探。

也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冷落了他们,叶智雄道:“你们先等一会儿。在法医师来之前,我做个初步的现场勘查。”言毕,他戴上白色的手套,取出证物袋和笔记本,并一一标记现场的线索。叶智雄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掉落在步维贤身前的金属弹壳,将它放入证物袋,然后在它掉落的位置上用粉笔做了个记号。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那枚打穿步维贤心脏的子弹应该是射入了墙壁之中。

过了大约一刻钟,巡捕房负责凶杀案的侦查员及法医师才赶到现场。

负责尸体勘查的法医师姓李,师从北平大学法医学教授林几,很有本领。他对步维贤的尸体粗略检查了一番,对叶智雄说,现在还不好说死因是什么,胸口确实有贯穿伤,但还是要等他们把尸体运回法医室进行精确检验后,才能确定死因及死亡时间。法医师让叶智雄放心,尸体运回后,他会立刻着手检验,第一时间通报结果。其他勘查工作同时也在进行,墙上弹孔中的那枚子弹也被挖出来带走了。

叶智雄神情恍惚地走出案发的卧室,来到走廊。他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却一直忘了点火。黄雪唯上前,问他什么情况,叶智雄目光涣散、无法聚焦,什么都不说。

李亦飞关切道:“叶探长,你……你没事吧?”

罗思思也道:“你心理压力别太大。虽然这件事十分蹊跷,但我相信一定能查出真相!”

“还真死了。”叶智雄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就死了?”

“叶探长……”罗思思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

刚才还信心满满的华人探长立刻就被现实浇了一盆冷水。

“哪能就被杀了?他怎么就被杀了?明明这么多人守卫,怎么就被人一枪给打死了?我真的想不明白。这件事说不通啊,真的说不通……”

叶智雄魔怔了,一直不停地重复那些话,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黄雪唯瞧不下去了,走过去伸手把叶智雄嘴边那支未点燃的香烟夺过来,狠狠丢在地上,随即双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用力往墙上一推。

“这样有用吗?”黄雪唯凤眼圆睁,一改此前温柔知性的模样,嗔怒道,“你想破案,想抓住凶手,必须要振作才行!这样疯疯癫癫的有用吗?”

罗思思吓了一跳,生怕黄雪唯照着叶智雄的脸就给他一巴掌,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劝慰道:“黄姐,叶探长只不过是一时受了刺激,才变成这样。你给他一点时间。”

黄雪唯对罗思思道:“时间?我们可没时间了!眼下必须争分夺秒。步维贤什么人物,这起案子必会使公董局高层震怒,那时可不是什么督察长来问罪了。如果破不了案,警务总监都得被撤职,像叶智雄这样的探长,必会被丢进会审公堂监狱,把牢底坐穿!”

经她这一分析,罗思思和李亦飞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们必须抢在萨尔礼来之前尽快将这个案子破获。这样的话,叶智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说到此处,黄雪唯放开双手,对叶智雄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黄姐,你可别吓唬我。我们还剩多少辰光?”罗思思小心翼翼地问。

“天亮之前。”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众人定睛一看,说话的原来是霍森。他正迈着稳健的步子朝他们走来,一脸凝重、不容置喙地说:“天亮之前,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

初步的勘查工作结束后,巡捕房的人带走了步维贤的尸体。也许是因为怕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运尸的巡捕希望叶智雄能够护送他们回位于薛华立路上的总巡捕房。但此时的叶智雄显然不能胜任这样的工作,无奈之下,只得劳烦霍森做这件事。巡捕房的人早就听说过霍森的事迹,对他仰慕已久,认为由他护航是再好不过的。

步宅内的其他人都被控制起来,软禁在会客厅中。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理,他们杀死步维贤的嫌疑最大。根据在门外护卫的巡捕的证词,案发当时,即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应该是夜里十点半。这时的洋房被巡捕们里里外外地包围着,不可能有人能够偷偷潜入洋房,在杀死步维贤后再偷偷溜出去。

除非这个杀手是科幻小说家威尔斯笔下的隐身人。

对于案件的调查方向,黄雪唯、罗思思和李亦飞三位大侦探在二楼一间安静的客房里进行了激烈的讨论。他们的观点大相径庭,唯一达成共识的便是这个可怕的凶手必是步氏家族的一份子。根据步维贤当夜在餐桌上的那番话可知,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伊莎贝尔、李约翰、朱斯特、老亨利、胖女佣艾琳中的一个。

罗思思道:“现在叶探长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出案件的真相。黄姐,对于这起案件,你还有什么想法?”

黄雪唯回道:“既然步维贤是被枪杀的,那么寻到那把射杀他的枪就是破案的关键。”

李亦飞道:“我……我不这么看。我要是凶手,早……早就处理掉这把枪了。你没见案发现场的窗户大开,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凶手需要把枪丢……丢进人工池塘里。话……话说回来,凶手何以要开窗杀人?这件事尤其使我生疑。就算是为了把枪丢……丢入水池,为啥不再将窗户关上?真是百……百思不得其解。”

罗思思道:“你都说了,凶手开窗很有可能是为了丢枪。毕竟身处围城,万一被人搜到,岂不是人赃并获?不关窗户是因为没有必要,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

李亦飞摇头道:“道……道理我也明白。只是,总觉得开窗这……这件事没……没那么简单。”

黄雪唯道:“好了,我们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也讨论不出啥名堂来。索性去步维贤的卧室看看,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呢。”

此言一出,罗思思与李亦飞都表示同意。

想要破案,不跑现场怎么行?就连福尔摩斯这样的大侦探,还不是照样拿着放大镜在案发现场细细查上一遍?

案发之后,巡捕封锁了步维贤的卧室,并遣专人在门口放哨。起初门口的巡捕不愿放行,说:“叶探长说过,一定要保持案发现场的原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黄雪唯一听,给她气笑了,便问那巡捕:“我们是谁请来协助巡捕房查案的?”巡捕答曰:“叶探长。”黄雪唯又道:“那叶探长专程请来的人也算是闲杂人等?”那巡捕听了,木知木觉,理不清思路。

罗思思道:“你现在放我们进去,假如破了案,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不放我们进去,届时破不了案,上头怪罪下来,你就得和叶探长一道去会审公堂吃官司。”

那巡捕听了罗思思的恐吓,哪里还敢阻拦,吓得立马侧身,请这三位大侦探进屋。

进了卧室,三人便分别展开行动。

罗思思走到弹壳掉落的位置,蹲下身子,细细看了几眼,接着抬起头,望向白色的墙壁。她内心估算了一下弹壳与墙壁的距离,接着把目光停留在了那个弹孔上,只见弹孔里的子弹已被弹道专家带回巡捕房,墙壁上被挖出了一个洞。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墙壁前,用自己的身高去估算这弹孔的高度。

在罗思思查看弹孔的时候,黄雪唯则在这面白墙前半蹲下来。她的目光锁定在波斯地毯上的四个对称凹痕上。因为这种地毯的质地很柔软,所以只要时间一长,放置在地毯上的东西就会留下痕迹。她回过头,看见床头柜边上有一张小凳子。

在观察完地毯之后,黄雪唯站起身,转而检查那面墙壁。她发现,在弹孔上方有一个**的挂钩,挂钩很小,不太引人注目,而挂钩周围有一块长方形的印记,这印记的颜色与墙面的有些许不同。她隐隐觉得,这可能是本案的突破口。

和她们俩不一样,进屋后,李亦飞唯一关注的便是那扇敞开的窗户。

这扇窗户的样式很普通,是向外开启的平开窗,木质的窗框用红漆刷了一遍。李亦飞站在窗前观察了数分钟。他发现,两边的窗扇均开到了极限,从窗口往外望,可以看见窗下的人工池塘,池塘四周都是整齐的花圃。他还将身子探出窗外,只见窗外的墙面十分光滑,墙上没有可以供人攀爬的东西。

李亦飞在窗前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退几步,开始查看窗沿下的地毯。和黄雪唯一样,他也在地毯上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几滴血。

他们三人在卧室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俱有不小的收获,尤其是罗思思。她难掩兴奋之情,走路也是蹦蹦跳跳的。她还向巡捕借了一把卷尺,进到卧室里量了半天,出门时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出了卧室大门,黄雪唯对李亦飞道:“看来罗小姐已厘清了这起案件的眉目,要领先了呢。”

李亦飞并不答话,而是抱着双臂,拧着眉头,默然不语。看他的样子,像是还在思考有关卧室里那扇洞开的窗户和地毯上的血迹的问题。

罗思思也不否认,笑着道:“黄姐,你可别怪我捷足先登!”

黄雪唯笑着说:“我盼着你捷足先登!”

两人正说话间,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大侦探霍森从薛华立路上的总巡捕房赶了回来。他水还没喝上一口,即上了三楼,打算抓紧时间进步维贤的卧室勘查一番。

罗思思挡在卧室门前,一脸得意地对霍森道:“大侦探,这回你可晚来了一步。看来‘东方福尔摩斯’的称号可要归我了呢!”

霍森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搭在手臂上,笑道:“那我先恭喜你!”

黄雪唯问他:“法医室那边什么时候出报告?”

霍森道:“比较详细的报告,今晚肯定出不了。不过,我嘱咐法医师务必尽快查明死因。法医师也说了,有了消息,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

李亦飞问:“电话打到这里吗?”

霍森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将步维贤住宅的电话给了他。对了,叶探长现在的状况如何?”

黄雪唯苦笑道:“恐怕不是很好。”

霍森嗟叹一声,道:“也罢,让他先好好休息一下。忙了这些日子,他也累了。”接着,他对挡在门口的罗思思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不知这位有‘东方福尔摩斯’之称的罗小姐能否让在下进屋勘查一番呢?”

罗思思听了十分受用,便让了路,请霍森进屋。

进屋之后,霍森不像他们三人这样仔细,而是非常从容地先在屋内走了一圈,漫不经心地浏览了一遍。卧室门开着,另外三位侦探就立在门口,看着霍森勘查。当霍森走到那枚弹壳的位置时,罗思思心想,难道他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当霍森靠近墙壁、抚摸白墙的时候,黄雪唯心里不禁打起了鼓,暗忖道,霍森是否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霍森驻足窗边,研究起了敞开的窗户。这让李亦飞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可霍森没有在任何一个位置停留太久。他在卧室内匆匆逛了一圈后,径直走了出来。这令另外三位侦探十分惊愕。

“你已经有眉目了吗?”罗思思忍不住问道。

霍森朝楼梯口快步走去,边走边说:“眉目?光靠看一间屋子,怎么可能有眉目?我必须和屋子里的几位嫌疑人谈一谈。只有通过谈话,才能逼近案件的真相。这是我一直以来秉持的信念。”说到此处,他忽然回过头来:“你们要不要跟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