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迅速伸出去,直直掐住了那蛇的七寸。
艾艾被惊飞的魂儿还没归位之时,就见那条方才还气势汹汹拽得二五八万的黑蛇被自家殿下无情地摔打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后“叭叽”一声掉在地上。
它身躯颤抖了两下,彻底就没动静了。
艾艾咽了咽口水,扭头看向长公主……的手。
殿下的手抓了蛇,殿下的手抓了蛇……
“是属下排查不力。”邹静惭愧又窘迫。
“这时候还认什么罪,留着点力气去驱蛇。”
“是!”
邹静不敢怠慢,确认她这里没危险后,很快加入了外头的战斗。
听动静,蛇虫确实不少。
“十里荷坊是柳家的产业,怎么会有蛇呢?”那条蛇已经被谢九清理走了,苏荷看了看还在失魂的艾艾,很是不解。
“这种地方,来往居住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豪强,柳家怎么可能放任这些东西在里头。”
唐翘倒不觉得意外,只是颇有惆怅,“今日你家殿下我惹了一个狠角色,只是放些无毒的蛇,还不算什么。”
苏荷正好奇是谁这样放肆大胆,自家主子目光已经挪开,又投在了底下那少年身上。
“之前我已经给你说过条件了,你并未打赢谢九不是吗?”
“是。”因这几日辗转匆忙,他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可话里那股劲头却没减,“殿下只说我打赢谢九便可以追随殿下,并未限定期限。”
“我此时打不过,日后一定可以。”与其说是说给唐翘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次不行就十次,一年不行便十年。”
这少年,很是偏执。
唐翘右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拖着下巴,饶有兴致,“你为何一定要追随本殿?”
那少年顿了顿,说道:“我,不想再做任人欺凌的乞丐。”
她若有所思地笑着,“你能为我做什么?”
“本殿不缺护卫,亦不缺侍女。”
他思虑片刻,回话,“我可以做殿下的护卫和侍女能做的,也能做他们不能做的。”
“比如?”
“我可以去湖阳县替殿下打探消息。”他道。
唐翘微微扬眉,不认这话,“我为何要打听湖阳县。”
少年也不慌乱,一字一句逻辑清晰地回答:
“前有京郊匪寇,殿下又忽然离京来湖州,定是想知道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我运气好,恰好那日夜里瞧见了谢家三公子与户部大臣共饮,席间提及湖州,故而猜测殿下有此作为。”
唐翘目光稍凛,“你胆子很大。”
这道冷声下来,少年心里有片刻惊慌。
他很快镇定下来,俯首矮身,“我并非有意窥探殿下行踪,我只是想帮助殿下。”
“那你可晓得,为人下属者,最忌讳的,便是隐瞒实情,打听主上行踪,以及……私自揣摩主上用意。”
他一怔。
外头谢九等人斩杀蛇虫的动静还未停止,空气里隐隐飘散着血腥味。
夜风一吹,那位令人不适的味道在他一呼一吸之间争先恐后地进入他的肺腑,叫他全身血液似乎都为之凝固。
他抬头,视线透过屏风看向后头那位女子。
许久后,他收回视线,垂下头颅,俯拜下去,不敢再有丝毫不敬,“草民知错。”
在长公主面前,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都不值一提。
“是草民跟踪了谢荆。”
外头动静似乎停了,他听见邹静在指挥人清理蛇身和月台。
室内是久久的沉寂。
静到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长公主似乎下来了。
他却再不敢抬眼直视那人一眼。
为人下属者,直视主上,乃是不尊。
何况殿下才洗漱过,未挽发髻,未戴钗环。
不知何时,一股芝兰花的幽息从四面八方弥散开来。
他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屏气凝神,余光也死死收敛了。
他听见长公主殿下问他:“你可有姓氏,名字?”
他垂首,坚定道:“草民只知姓云,无字。”
“冀北之野,马群遂空。”她吟道:“冀者,北也,望也,幸也。”
“日后,你便唤作云冀。”
“……是。”
话音刚落,他怀里被扔了一个小白瓷瓶。
“上好药,明日开始做事。”
那股芝兰幽香飘然远去,唯有一小缕残留在小白瓷瓶之上。
只这一缕,却奇迹般地掸尽了他周遭的血腥。
他将药瓶妥善放进袖口里,附身长拜。
“是。”
*
是日风轻云淡,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湖水岸边,早早的便挤满了人,一个个伸着脖子朝湖中那艘承载了美妙佳人的花船上张望。
明月清辉舞曲魁首遴选的日子,虽算不得一场盛事,却也很引人眼球了。
湖中船上,一众女子正忙着梳妆打扮。
红绡是第一年参加此选,很有些紧张,同行的好友宽慰她:“放心罢,你练了这么久,必定有所收获的。”
对她们这样的青楼女子而言,若没了价值,那便比任何人都低贱可欺。
唯有自强,努力抬高自己的身价,才有可能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若此次遴选她能够出彩一些,得了看重,便可以点为专攻舞蹈的艺曲,不必再作践自己。
可若不能,自己便要再错磋磨一年了……
想及此,她深呼吸一口气,“成败在此一举了。”
好友欣慰不已,只要红绡能出头,那她也能好过一些。
她透过纱帘被风卷起来的小角,看向湖案上的人头攒动,想到一个人,有些遗憾又有些不解地问红绡,“好些参选的人都给自己找了人来捧场,如此赢面大一些。邓氏长寻与你相交甚好,为何不请他来?若是他在,你便更有胜算一些。而且我看他也很有要为你赎身的意思,你多与他来往,日后做不成他正妻,靠着他脱离苦海,不也是好事吗?”
“我乃一介风尘女子,怎好攀附他?”红绡摇头,并未因为好友提到邓长寻就心念波动,“何况,他的家中,怎会允许他与我长久往来?”
她虽然不懂世家大族内部是如何教导子女如何运作的,但她晓得,世上男子女子,皆为利益往来。
眼下邓长寻看着她不过觉得新鲜罢了,等时日一久有了新欢,或是突然觉得她身份不堪了,亦会毫不犹豫抛弃作践于她。
她虽无奈做了青楼女子,却也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受人磋磨毫无尊严地过活。
在自己能有机会自强的时候,她绝不会轻易将自己交给任何一个男人。
不知到了何时,外头锣鼓忽然急促得敲响起来。
红绡起身,目光坚定地出了船舱。
距花船数百里外的码头上,一华服贵女,亦正由着几个侍女搀扶下船。
清风拂面,微微撩动掩面轻纱的小角,面容却还是遮得严严实实。
王束没心思看脸,从她身边侍女递过来的赤金手牌确认了其身份后,俯身拱手,“臣琅琊王氏王束,奉皇后娘娘之命,接应殿下。”
长公主淡淡“嗯”了一声,嗓音却温婉,“住所可备好了?”
昭华长公主离宫的消息是封锁的,自然就不入住皇家驿馆。
“王氏在湖州有一宅业,现已收拾妥当。”
“好。”她微挪莲步,向王束身后的马车走去,行动间发边步摇不曾晃动分毫。
这样的仪态和贵气,也唯有皇家公主或贵族女子才有了。
王束不疑有他,将手牌归还了回去,翻身上马,护送长公主。
岸边有人见了这排场,好奇心大起。
“能叫言裕公子亲自来接,这得是哪家的贵女啊?”
“约莫是邓氏的族妹?”
“邓氏的族妹哪里需要言裕公子这般恭敬,我猜啊,怕不打京城来的贵胄?”
先头那人就“嘶”了一声,“近来这是怎么了?前些个月先是来了一批清查官府的人,眼下又说是有朝廷的大官员要来,怎么这又来了一位贵女?”
“嘘,你可小声些。”这几个人都是在码头做事的,对湖州大事小事最能先得消息,“贵女又不是官府的人,来不来影响不大。我是听说,湖阳县那边出事了。”
“啊?湖阳县可是大县呢,向来是官民一家亲,怎么会出事?”
“什么官民一家亲啊,早先就有盐民携妻儿跑了!据说湖阳县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竟这样严重了?”那人诧异得不行,“怎么我从来不曾听说?”
“这种事情,官府自然压着的,怎么可能人人皆知?我也是从我舅姥爷的二表哥那儿听来的。先不管这事真不真罢,反正咱们湖州的官府啊,估摸着是要有大动**了。”
历史的经验告诉世人,市井上的消息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湖州刺史衙门里,刺史、长史、别驾乃至各个司参事及各县县令县丞,齐齐聚于一趟。
“近日本府听闻,说是官兵逼了盐民,导致盐民惨死。当真是荒唐。”
别驾立马就说了,“我湖州向来太平,官员与百姓和乐,这实在是无稽之谈。”
“是啊是啊,本县县内,也并未发现有此情形?”上马县县令如是说道。
其余诸县也纷纷附和。
唯有湖阳县县令,不知在想什么,有些神游的模样。
“湖阳县令,你县内可有此情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