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朝霞格外娇媚,它是从天际处开始显现的。天有那么白那么嫩的脸蛋儿哟,一不留神薄明的淡红就染了出来,渐渐地浓,渐渐地深,渐渐地艳……,它们晶莹而通透,犹如少女脸上羞涩的红晕,今天是情人节。

收拾一新的郭草楼看上去还真象个小情人,今天他特意穿了一身新做的白色练功服,在厂门口的停车坪前练拳脚。“嘿!——”“啪!”“嘿!——”“啪!”,他一边喊着,一边用手拍击踢在空中的脚背。赶着上工的糖果厂的女工们从这里经过,也就少不得向这有声有色的表演望一眼。

保安员大毕说,“来了,来了!”

郭草楼拍得更响,喊得更起劲儿。他知道是曾金凤来了,他其实是只为曾金凤一个人表演的。

曾金凤走近的时候,郭草楼装做偶然发现她的样子,停下来打招呼。

“哎,金凤,来了?”

“来了。”曾金凤笑着点头。

那笑容让郭草楼迷在那儿。

曾金凤嫣然地低下头,要走。

郭草楼连忙说,“喂,你等等。”

“什么事儿?”曾金凤停住脚。

郭草楼什么也不说,飞快地跑回保安室。再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

“今天是二十四号,这是送给你的。”郭草楼鼓着勇气说。

“什么二十四号?”曾金凤一时没有明白,她接过玫瑰花,神情却有些茫然。

“二月二十四呀,情人节。”

噢,曾金凤恍然大悟。她听说过这个情人节,这是城里的年轻人最喜欢的节日。

“你时尚得很哩,”曾金凤故意撅撅嘴,“你每年都给姑娘们送花吧?”

郭草楼急了,“我发誓,从来没有。这绝对是头一回,绝对!”

曾金凤满意了,她甜甜地说,“谢谢。”

好漂亮的鲜花哟,很浓郁的紫红,很浓郁的情意。曾金凤不由得把脸埋进去,轻轻地嗅着,花香幽幽,绵长而深邃。

清清楚楚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了,郭草楼还是要问,“你喜欢吗?”

“喜欢。”

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收到男人送的鲜花呢,曾金凤的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激动。

“嘿嘿,昨天晚上我就去花店把花买好了。怕干了,弄盆水一直养着。”郭草楼不无得意地说。

曾金凤却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对了,草楼,我正要问你,你帮我买的那辆跑车,究竟是在哪儿弄的?”

“当然是从二手市场买的呀,”郭草楼神情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曾金凤说,“我哥前两天骑着上街,被车主揪住了。车主说车是放在楼洞里被人偷走的,人家硬说我哥是小偷。”

郭草楼红着脸发誓说,“老天爷做证,那跑车真是托老乡李哞牛从二手车市场上买的呀。二手车市场啥车都有,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我信,我信,”看着郭草楼那着急的样子,曾金凤就缓了缓口气说,“不过呢,我觉得你和朋友交往还是谨慎点儿好。”

“是啊是啊。”郭草楼频频点头。

曾金凤走了,郭草楼心里说不出的丧气。倒霉,倒霉,高高兴兴的情人节,愉愉快快的好情绪,都让一辆破车给搅了。鬼才知道二手车市场上的车都是什么来路,出了岔子也不关李哞牛的事儿啊。

想了买车的人,再想那骑车出事的人。不对呀,没听曾金凤说过有哥哥,八成是男朋友吧?怪不得,怪不得老是有个男的给曾金凤往厂里打电话!

想到这儿,郭草楼心里象是堵了块砖。

真是怕啥来啥,上班没多久,郭草楼就接住了一个电话。

“喂,请找一下曾金凤。”

郭草楼的脑袋“轰”地一声响了,他听出声音了,是那个经常给曾金凤打电话的男人。

“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朋,友!郭草楼皱皱眉,对着话筒说,“对不起,曾金凤不在。”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保安大毕在旁边捂着嘴乐。

郭草楼没好气地说,“笑啥?”

大毕打趣地说,“笑狗子呗,狗子看家看得太紧了。”

郭草楼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就讨厌那些没事儿给女工们乱打电话聊天的人,那不耽误生产嘛。”

挡了这个男人的一个电话,仿佛散打场上赢了对手一分,郭草楼心里舒坦极了。他兴致勃勃地和大毕东拉西扯,聊得挺开心。

电话铃不屈不挠地又响起来。

“喂,我找曾金凤。”

还是那个男人,这家伙又冒出来了。

“给你说过了,她不在。”

“有个急事儿,请你转告她,让她给我回电话。”

郭草楼煞有介事地在纸上记了记那男人留的电话号码。

挂断电话,他就吹着口哨把纸片撕碎了。

大毕说,“你这家伙真缺德,万一人家真有急事呢。”

郭草楼说,“会有啥急事嘛。”

大毕说,“比如说,去结婚登记呀。”

“去,去,去!”郭草楼恼了。

大毕见他不吃玩,也就闭了嘴。

保安室里静了下来。

郭草楼的肚子里却不静,咕咕噜噜的,象是要拉稀。

“大毕,我去蹲蹲啊。”

大毕挥了挥手。

郭草楼就离开保安室,往厕所那边跑。

人蹲下来了,心却蹲不稳,别别别地跳着,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情人节呀,或许人家真是要去登记结婚呢?唉,罢了罢了,人家都到了要结婚这一步,你还往里头插个啥。

心灰意懒地沉沦下去,一个念头又忽地浮上来:反正反正,反正今天不能让他和曾金凤通电话。

这念头是个很固执的家伙,它要回到电话机旁边去坚守岗位。

于是,郭草楼了了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屁股,掉头又往保安室那边跑。

一脚迈进保安室,就看到曾金凤在喜滋滋地接电话。

“宝贵哥,是你给我打电话呀。”

“嗯。”

“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来,我特别高兴。”

“为啥?”

“今天是情人节呀。”

“噢,这个节咋啦?”

“这个节,男女朋友要送花,送贺卡,送各种各样的好礼物。”

“……”

常宝贵那边沉默了。

曾金凤委屈地说,“你就不会送一句话么?送一句,祝你幸福快乐。”

“好,祝你幸福快乐吧。”

“谢谢,也祝你幸福,也祝你快乐。”曾金凤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我给你打电话,还有一件急事。”

“什么事,快说呀。”

“派出所的警察到工地上找我了,他们抓了一个小偷,叫李什么牛。李什么牛交待说,曾经在家属楼偷过一辆赛车。警察查了一下,就是他们扣我的那辆赛车。警察就来问我了。”

“你咋说?”

“我说我不认识李什么牛,这车是托你们厂的一个保安员代买的。我想警察可能会去找他,你赶快给那个保安员打个招呼吧。”

……

郭草楼从无得知人家在电话里聊什么,只是心里沉甸甸地想:看看,糟糕吧,拉泡屎的工夫,就出问题了。

大毕见郭草楼黑着脸,就把嘴凑到他的耳朵边解释道,“你刚才不在,连着又是两个电话找曾金凤。我不能不叫人,真怕把急事耽误了。”

郭草楼做出大度的样子,笑着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这时候,曾金凤已经打完了电话。她一眼看到郭草楼,就连忙拉着他的胳膊,把嘴贴在他的耳朵边上说,“来,来,咱们出去一下,我有事儿给你说。”

郭草楼随她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过头得意地向大毕使眼色:瞧瞧,俺俩亲近吧?俺俩是真好吧?

一来到保安室外边,曾金凤就压低了声音说:“俺哥刚才打电话,说是你的朋友李什么牛偷东西被抓了。”

郭草楼心里“绷”的一下,象是二胡断了弦,外表却竭力镇静着。“我说咋搞哩,这几天不见他来玩儿。”

“俺哥还说了,李什么牛供出来了,那辆赛车是他偷的。俺哥还说,警察可能会来找你——”

郭草楼的身子抖了一下,他立刻想到李哞牛他们还有一麻袋东西放在这儿。他有点儿不知所措,嘴巴却还硬着,“警察来了怎么样?我又没有偷……”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了。他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往这边走过来,他的脸刷地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