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漂亮姑娘坐在黑咕隆咚的电影院里看电影,那感觉真酷。
对于郭草楼来说,这还是平生第一回。就象钻在麦秸垛里呢,周遭一黑下来,胆子就膨胀了。白日里不敢做的事情,黑暗中竟可以恣意妄为。
影院里的灯一黑,郭草楼就捉住了曾金凤的手。郭草楼捉得很自信,那情形就象在自家菜地里摘豆角,一伸手就掐住了。
自信是从曾金凤住医院动手术,郭草楼卖血为她交费之后得到的。仿佛曾金凤的生命里已然有了他的血,两个原本互不相干的生命已然有了融合。
银幕上的影像在晃来晃去,它们宛如坡地里摇来摆去的秫秸杆,在郭草楼的视觉中轻掠而过,随即便了无痕迹。环绕立体声设备放出的声音是轰然而出的蜂群,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袭来,可是郭草楼却浑然不觉。
郭草楼的心思全都聚焦在触觉上。
触摩着曾金凤的手背,郭草楼已经心神迷醉。曾金凤的小手是那般润泽,犹如光洁的美玉。然而它又在缓缓地蠕动,分明是条柔滑细腻的无鳞鱼。玉和鱼是都是凉的,它却透着体热,这就又象猫了,温顺活软,可爱至极。
抚着抚着,郭草楼的手指向内一转,就抠住了曾金凤的手心。他轻轻地抠着,轻轻地弹,他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随之颤动。这是一扇门呢,一扇柔软的心门,只要把它叩开,就能径直走入她的心里。
果然,曾金凤的身体向他这边倾过来,肩膀挨着肩膀了,对方的脑袋犹如枝头丰收的硕果,不堪承重般地松垂在他的肩上。
他懵了,他就象惹了祸的孩子,呆呆地不知所措。他不敢往前深入了,可是他也不愿向后退缩,于是他只好用尽全副心力,使眼前的状态得以维持。
挨近曾金凤的半条手臂半边身子都在发酥发麻,继而又微微地颤栗起来。那情形就象引擎已然发动,无限的蕴力正待输出。郭草楼动力十足地看了看曾金凤,于是他在微光中惊异地看到了对方口唇的侧影。那是饱满与柔和组成的圆弧,那是翘鼓鼓的栀子花瓣,它静静地盛开着,显得那般圣洁而幽秘。
他是如此地渴念去亲吻它哟!
他又是如此地怯于去亲吻它哟!
……
银幕上演的是些什么,他一点儿也没有看进去。整个晚上他都在渴念与胆怯中挣扎,整个晚上他都被“吻”这个念头折磨着,油烫火炙般痛楚不已。
电影结束了。
剧场里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他有点儿遗憾,他没能利用黑暗完成亲吻;
他有点儿庆幸,黑暗消失了,他不必在大厅广众之下跨过这道难迈的门槛。
他和曾金凤一起往外走,走出影院了,就要分开了,他却把曾金凤的手拉得更紧。一种难以割舍的感觉在心里涛翻浪卷,一种欲望未了的情结让他格外压抑。
“咱们,找个地方再坐坐?——”郭草楼嗓子干干地说。
“嗯。”曾金凤点点头,她的喉咙听上去也有些发焦。
两纸袋美国爆米花,两纸杯美国可口可乐,两个人就很时尚地在影院旁边的草坪上坐了下来。远远地看去,那全然是都市风景画里的一对儿酷男靓女。
嚼一**米花咽下去,再灌一口可乐润润喉,郭草楼颤着声叫了句,“金凤——”。
“哎。”
曾金凤的声音也发着抖,她把脸转过来,目光如月地望着郭草楼。她的嘴唇翕张着,宛如迎候蜂蝶的花蕊。
今晚无论如何也要亲上去,无论如何也要亲,亲,亲……。
就象苛刻的工头,郭草楼告诉自己不完成指标就不能收工。许久许久,他不说话,他只是拼命地嚼吞着美国爆米花,那是巧克力味儿的,巧克力可以提高性功能。他只是大口大口地灌着美国可口可乐,可乐里有咖啡因,咖啡因可以提神可以让人更兴奋。
好了,好了,他浑身上下都是美国能量了。
“快过年了。”他终于爆破般地开了腔。
“快。”
“过年,我想去你家。”
“去俺家干啥。”
“给你家送布。”
“你说是,送布!——”
曾金凤震撼般地望着他。
“是,送花布,提亲啊!——”
好了,成了,终于说出来了!郭草楼终于扑上去,搂住曾金凤就要亲。
可是,曾金凤却挣脱了。
“不不不,草楼哥,我配不上你,你去找个更好的对象吧。”
曾金凤忽然泪流满面。
郭草楼慌了,他急赤白脸地发起了誓。
“金凤,这个世上只有你最纯洁,只有你最可爱。这辈子除了你,任谁我也不会娶!”
听了这句誓,曾金凤捯气般地“啊”了一声。“草楼哥,我已经脏了,我真的不配,真的不配呀。”
曾金凤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脸。下面的话,只有捂住脸才能说。
她讲了“美星歌舞团”,她讲了大帐篷和破卡车,她讲了韩团头和韩老二,她讲了那个夜晚扑扑通通震响的车厢板,她就在那扑扑通通的响声里被人遭踏了。
她讲得郭草楼也捂住了自己的脸。
……
等郭草楼把手从脸上拿开,他看到曾金凤已经起身离去。他没有喊,也没有追,他只是咬着自己的嘴唇擂着自己的脑袋。曾金凤那踽踽的身影看上去就象隔年的纸窗花,被一阵风吹落在地,飘飘悠悠,渐去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