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盼最受不了的是别人给她脸子看。

吕姐的那张脸原本就有些长,再往下一吊,就象农村那种拉磨的食草动物了。虽然是大白天,“红棉咖啡屋”却光影朦胧,犹如笼罩着湖岛山林的月色。那是特意营造的氛围,如同所有营造的东西一样,带有人工刻意的痕迹。厚重的窗帘一动,就有苍白的真实从窗外露出来,让人看出厅堂内的氛围不过是人造的假花。

这种时候,吕姐脸上的红润也随之消失,显得格外苍白。

其实,赵小盼今天刚来上工的时候,就看到吕姐吊脸了。

“吕姐,我来了。”赵小盼恭敬地说。

“唔,”吕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脸就吊了下来,“有,好几天了吧?”

“嗯。”赵小盼怯怯地低下头。

做了人流,休息了几天,虽然找了个借口,虽然请过假,见到面前的老板,赵小盼心里还是虚虚的。

“病好了?”吕姐挑起眉,目光象蚊子似的叮了她一下。

“嗯。”那应声小的象苍蝇。

吕姐没再说话,只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赵小盼去干活。

赵小盼诚慌诚恐地去了。

眼下,赵小盼正在厢式座位边侍应一位中年男人。男人斯文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斯文地戴着一副镀金眼镜,语调斯文地对她说了一句,“来一份,牛排套餐。”

赵小盼很快地端来了。

她把套餐摆在斯文面前的时候,听到斯文说,“小姐,能请你来杯咖啡,能请你陪我坐坐吗?”

赵小盼没有回答,她惶惑地回头向吕姐那边望了望,然后不知所措地走了过去。

她把斯文的意思告诉了吕姐。

吕姐笑了,吕姐亲自拿起托盘,送去咖啡,也把赵小盼送了回去。

“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吕姐放下咖啡的时候,甜甜地对斯文说。

斯文用刀叉慢慢地吃着西餐,赵小盼慢慢地啜着咖啡,听斯文慢慢地讲着故事。

是他自己的故事,是些什么美人无情之类的话。

讲着讲着,他就伤感起来,他要了一瓶XO来浇淋他的伤感。吕姐很高兴,XO也是吕姐亲手用托盘端去的。吕姐就在远处站着,仿佛赵小盼是客人,而她是侍应生。

“你长得很象她。”斯文灌了一口酒,对赵小盼说,赵小盼听不懂他讲的那些神话,她只知道对客人应该微笑点头。

“你的大眼睛真……”斯文再灌一口酒,把右手放在了赵小盼的手背上。

赵小盼没有动,她只是看了看趴在她手背上的那个动物。

“你的小耳朵真……”斯文又灌一口酒,用左臂从后面将赵小盼圈住了。

犹如一只被围住的兔子,赵小盼下意识地将身子缩起来,心蹦蹦地发慌。

斯文没用酒杯,斯文是用瓶子直接对着嘴灌酒的。

“你的小嘴真……”

酒还在斯文的嘴里咕隆着,斯文就把眼睛凑到了赵小盼的嘴唇前。几乎在这同时,斯文的右手也从赵小盼的手背移到了她的膝盖上。

斯文的脸离得如此之近,赵小盼就看清楚了在斯文的眼镜片后面,那眼神已然醉乱。

他并不能喝酒,赵小盼想。

“再来一瓶——”

斯文向空中晃着XO,剩余的酒液犹如沼气一般在瓶中汩汩作响。

“好的。”吕姐嫣然一笑,兴奋地向吧台那边走。

“你你,还喝么?”赵小盼惶惑地问。

“那一瓶是给你的。我跟你干杯,用酒瓶——”

斯文说着,右手向里一滑,就从赵小盼的膝盖滑向了她的大腿根。

“带你出去吧?跟我走——”

那是下意识的反映,赵小盼“啪”地一掌打掉了斯文的那只手,然后腾地起身离开。

斯文扫地了。

吕姐的托盘里刚好端来了一瓶新的XO。

“不要了,不要了!”斯文舌头僵硬地摆摆手,神情也是僵硬的,“买单,买单——”

斯文走了。

吕姐吊着脸问赵小盼,“你怎么他了?”

赵小盼嘤嘤地哭起来。

“你现在可以回去哭了。”

吕姐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去。

负着斯文和吕姐带给她的双重屈辱,赵小盼回到了租屋。她一看到常宝贵那喜悦的神色,她一看到新买回的菜和新买回的面,她的心情就舒展了几分。

她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倒是常宝贵觉得有些奇怪,“咦,你今天为啥回得恁早?”

“不早还行啊,”赵小盼笑着逗他说,“我知道今天得做更多更多的烙馍和菜呀。”

“真是哩,真是哩,”常宝贵喜形于色地搓着手,“咱做得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常宝贵就把卖烙馍卷菜的盛况讲给赵小盼听。

赵小盼听了这些,从“红棉咖啡屋”带回的那些不快就仿佛被一扫而空。赵小盼立刻换了衣服,束上围裙,兴高采烈地和常宝贵做起了准备。

两人正做得起劲儿,魏姑上门来了。

“哟,魏姑,稀客稀客。”两人客气地让座。

“你们忙你们忙,别让我碍你们的事,”魏姑一边说着,一边动起手,帮赵小盼择着菜。“其实呀,我也是来给你们帮忙的。”

常宝贵和赵小盼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魏姑说,“你们想不想开个自己的小馆啊?”

常宝贵和赵小盼又对视了一眼,笑了。

“我看了,你们的那个烙馍卷菜,卖得真好。你们要是开个小饭馆,准没问题。”

“谢谢夸奖,谢谢。”

“我说的是实话呀。你们要是能看得上我那个地方,我就把它让给你们用——”

常宝贵和赵小盼愣着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答话。

魏姑又说,“我知道你们是担心租金。没关系,你们先试试,卖得好,挣到钱了,再给租金嘛。”

听了这话,赵小盼高兴得蹦起来。

常宝贵却皱着眉头说,“我我我,一个人,只怕是做不来。”

赵小盼笑着捅了他一下,“傻,当然是咱俩一起做呀。”

说是帮常宝贵他们的忙,其实是帮了她自己的忙。魏姑把小店脱了手,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魏姑一离开,赵小盼就给“红棉咖啡屋”那边打电话。说自己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又不适应咖啡屋的工作,从明天起,就不再去给吕姐添麻烦了。吕姐少不了客套几句,说红棉这边还是很需要人的。不过呢,身体最重要,有了青山,总会有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