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庄镇时,陆槿就一直知道顾大娘躲在客栈内。

那日,他的人禀报,顾大娘去了镇西阮元已故妾室月敏的坟前祭拜,他就察觉出了异样。

月敏是阮元娶的第二房夫人,已经去世二十年,而顾大娘一直生活在都城,怎么会与她相识?而且冒着被他们发现的风险去祭拜,关系绝非一般。

最大的可能就是,顾大娘与月敏是在月敏嫁入阮府前相识的。

而月敏嫁入阮府前,是司空府内的丫鬟,再加上顾大娘身上的烧伤,他就猜出了个大概,此次特意将顾大娘的地址透露给月敏,让她们相见,就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

顾大娘果然是司空府的旧人,只是没想到她藏得这样深,竟然能说话,这件事恐怕酒儿都不知道。

“侯爷,果然不出您所料,两人都是司空府的旧人,只是真没想到酒儿姑娘的娘藏得这样好这样深,当时她被关在侯府几个月,怎么问就是不开口,还真以为是个哑巴。”青山道。

“您这些年一直在寻司空府的旧人,现在总算是找到了。”

陆槿看着顾大娘和岳敏走进客栈的身影。

他是一直在寻找司空府的旧人,可如今真寻到了,他却有一丝犹豫。

顾大娘将岳敏带到房中,两人相对而坐,都是泪眼连连。

岳敏握着顾大娘一只手,端详她现在的样子,满脸恐怖的烧痕,连手上都是烧伤,当时得多痛,都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心痛的又掉下眼泪。

她那手帕擦了擦眼角:“锦灵,这些年你受苦了。”

顾大娘笑着摇头,扯动嘴角难看的烧伤,以前她可是最痛惜她这张脸的,如今这副模样,她自己怎么承受得住。

“习惯了。”顾大娘垂眸苦笑道。

岳敏的泪水掉得更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顾大娘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

岳敏想笑,可笑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她才能出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顾大娘神色一下子暗淡下去,陷入可怕的回忆。

“二十年前的那晚,司空府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偌大的府邸也被焚烧殆尽,我身上这一身的伤就是那晚留下的。”

顾大娘苦涩地笑了笑:“我比他们都幸运,虽然被烧伤,但死里逃生,保住了一条命。”

“可,司空府一百多条人命……”顾大娘有些说不下去,顿了顿才说,“他们都没能逃出来,公主也随宁大人而去。”

岳敏皱眉:“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大人怎么会谋反,还抗旨?宁大人绝不是那样的人?你又是如何逃生的?”

顾大娘抬头看她一眼,又将眸子垂下:“那晚,李大人带人闯入司空府,根本就没有给大人辩驳的机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杀人,我受伤后晕倒,被人压在下面,等我再醒来时,司空府已经变成一片焦土,身上压着的尸体也已经烧成焦黑,自己也被烧成了这副模样。”

“李正裳李大人?”岳敏问。

顾大娘点头:“如今的卫将军。”

“可外面都说是宁大人抗旨——”岳敏顿住,“宁大人是被冤枉的,为何没有人替他说一句话?”

顾大娘:“那晚后,司空府仿佛成了一个禁忌,只要是跟司空府有瓜葛的人员,都会受到牵连,谁还敢替宁大人说话。”

“我侥幸逃脱后,为了掩人耳目活下去,伪装成哑巴,苟活了这二十年。”

岳敏心疼地看着她:“是我对不住你们,对不起公主和大人。”

顾大娘安慰她:“你那时早就已经出嫁,根本不知道司空府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对不起的。公主当时收你为妹妹,赐你月姓,就是希望你过得好,你如今过得好,公主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不过,为何都传闻你二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顾大娘问。

岳敏轻叹口气:“也是因为司空府这个禁忌。司空府出事后,到处都在抓跟司空府相关的人员,我虽然已经出嫁,可毕竟是司空府出来的人,而且是公主妹妹的身份,阮元害怕受到牵连,于是制造了我假死的传闻,之后将我的名字改成了岳敏。”

顾大娘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九庄镇的事情已经传开,阮府几十年来一直用女子祭千金牡丹的事传得更是沸沸扬扬,阮元直接被说成了吃人的恶魔。

“阮老爷一定很爱你,才会做这些。”她只能这样安慰岳敏。

岳敏苦涩地笑了笑,过了会问:“二十年前的那晚,司空府可还有其他人生还?公子和小姐呢?”

顾大娘摇头,伤感道:“都随大人和公主去了,我醒来后,看见大人和公主焦黑的躯体相拥着倒在废墟里,中间护着小姐,可早就没了人样,而公子,被掩埋在了废墟下面,找都找不到了。”

岳敏又哭了,出事那年,司空府的公子才九岁,而小小姐还未足一岁,她出嫁时,公主才有身孕,她都没来得及见小小姐一面,只是在锦灵给她写的一封信上看到,说她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很有惜山女子的模样。

岳敏收了收情绪,继续问:“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是如何过来的?”

顾大娘摸了摸脸颊:“我被烧伤后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也没地方去,公主留在了熠城,我只想离她近一些,所以也一直生活在熠城,找了一个农户,也算有个落脚处。”

“那你怎么到了这里?”岳敏问。

顾大娘:“我这次是随我女儿一道来的,我女儿名唤酒儿,还去阮府给你治过病。”

岳敏惊讶道:“酒儿姑娘竟是你的女儿?”

顾大娘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高兴的笑:“我早先也跟着她在九庄镇,但她担心我染上花疫,就将我送到这里。”

“你有一个好女儿,酒儿姑娘很是有出息,这次是她救了整个九庄镇的百姓。”岳敏拉住她,“正好,你跟我回九庄镇吧,酒儿也在镇上,以后你们都不走了,我们就住在一处。”

顾大娘笑了笑:“你啊,还是像以前一样。你现在是阮府的夫人,我是从未出过熠城的民妇,两人互不相识,如何就能轻易跟你回去,酒儿问起来我该如何说?惹得其他人怀疑又该如何?”

岳敏眉拧了拧:“是我考虑得不周,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能轻易就让你离开。”

“小敏,你我今日重逢,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心中一直记挂的人在就已经够了。”顾大娘道。

岳敏又红了眼眶。

“小敏,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的?”顾大娘问。

岳敏用帕子擦眼角:“我一直都在寻找司空府的旧人,可是一直没有结果,今日到曹县办事,却不想跟小厮走散,我本来是想进来问问路的,却不想竟然看到了你。”

两人直絮叨到天黑,岳敏才从顾大娘房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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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熠城

唐筱微回到都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唐府质问唐帆耀。

关于酒儿的事,她要好好问问他,他每次都说已经将酒儿杀了,可每次酒儿都好端端的活着,还一直出现在侯爷身边。

他为何要这样屡次骗她?

唐筱微回到唐府时,唐帆耀还未回府,她心中有气,来到唐帆耀的书房,在里面一顿发泄,将里面的东西砸了个稀烂。

唐夫人闻声赶过来,赶紧进去将她拦下来,问她怎么了。

唐筱微哭着扑到唐夫人怀里:“娘,爹又骗我,酒儿那个死丫头根本就没有死,又跟侯爷走到了一处。”

唐夫人听后脸色一阵煞白:“侯爷不是去了九庄镇,她怎么又跟侯爷在一处了?”

唐筱微:“她也在九庄镇,我赶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这次若不是女儿及时赶到,侯爷就要被她哄骗了。”

“爹说过,这次肯定将酒儿杀了,可他根本就没有。娘,爹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不杀了酒儿?”

等唐帆耀回府时,家里已经乱了套。

他走进书房,正要训斥唐筱微,却看见唐夫人和唐筱微都面色非常难看地坐在书房内,刻意在等他回来。

他将心头火压了压,问怎么回事。

唐筱微哭得泣不成声,扑倒在唐夫人怀里。

唐夫人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厉色看向唐帆耀,质问:“酒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还会活着?”

唐帆耀脸色顿时一白,眼中划过一丝慌乱。

唐筱微从唐夫人怀里抬头:“爹,你为何要骗我?你答应过会除掉酒儿那死丫头,还说已经除掉了,可根本就没有。这次我到九庄镇去寻侯爷,就看见她跟侯爷在一处,甚是亲密。”

唐筱微有些泣不成声,唐夫人赶紧拍着安慰。

“若不是我这次及时赶到,还不知道酒儿会如何勾引侯爷,她本就贪图权贵,如今又攀上侯爷这个高枝,她怎么轻易放过。”

“她还威胁我,要我将侯爷让给她,不然就要将我杀了,然后她伪装成我的身份永远留在侯爷身边。”

唐帆耀震惊:“她,她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唐筱微:“你不知道她现在的本事,医毒之术颇为厉害,上次她就是不知不觉将我迷晕,然后换了我的身份到侯爷身边,你们都是几天后才发现。”

“她如果真的要完全替代我留在侯爷身边,轻而易举就能办到,女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到时候恐怕女儿是如何消失的你们都察觉不了。”

“而且,她本就虚伪善于伪装,侯爷也难分辨,上次侯爷就没有将她分辨出来,还一直将她当成我。”

唐夫人脸色愠怒:“那贱婢如此嚣张,竟然口出此等狂言来威胁微儿,你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微儿受气,看着她害死微儿吗?”

唐帆耀目光微垂,犹豫不定。

“她现在威胁的是微儿,过后就有可能拿替嫁之事来威胁整个唐府,你到时候也要这样做缩头乌龟。”唐夫人道。

唐帆耀只是拧着眉,不答话。

唐筱微不知道为何唐帆耀在酒儿这件事情上如此犹豫不决,他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上次酒儿用她的身份陪在陆槿身边,为了将身份换回来,他自己先提出要除掉酒儿,可为何现在又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犹豫?

“爹,你为何就是不肯除掉她?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唐筱微问。

唐筱微眼角扫过一旁摔碎的花瓶,冲过去捡起一块尖利的瓷片抵在脖颈处。

唐帆耀和唐夫人都是一慌,赶忙上前要阻拦。

唐筱微后退一步,瓷片陷进了皮肤,可她却把持着力道,没让瓷片划破皮肤。

“你既然都不管女儿了,女儿早晚都要被那贱婢害死,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也免得让她的计谋得逞,真的用女儿的身份进侯府,当了侯夫人。”

“微儿!”唐夫人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唐帆耀也急了,伸着双手:“微儿,别胡闹,快把瓷片放下。”

“爹,这时候了,你还说我胡闹,是她想要女儿的命啊,为什么是我胡闹?你就这么不在乎女儿的命吗?”唐筱微情绪激动。

“微儿,你不要激动,你爹怎么会不在乎你呢?我们就你这一个孩子。”唐夫人道。

“好好,爹什么都答应你,你快把瓷片放下。”唐帆耀妥协。

听到唐帆耀妥协了,唐筱微渐渐安静下来。

唐帆耀上前,将她手里的瓷片拿下来,还将附近的碎瓷片都踢远了些。

唐夫人赶紧上前抱住唐筱微。

唐帆耀垂头背着手,一阵叹气:“微儿,你不用担心,这件事爹一定会处理好。”

唐夫人瞪他一眼:“处理好,如何处理好?老爷,事到如今了,你为何还不肯除掉她,还这样护着她?今日你必须给一个说法。”

唐帆耀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最后无奈地叹口气,看了看唐夫人,又看向唐筱微:“她......她是你妹妹。”